日光初照,云雾缥缈。
时值暮春三月,天气还未转暖,华京冷得渗人。许青妩坐在画舫阁楼之中裹着一身鹅黄春衫,冻得牙关紧咬,格格打颤。
这黄公子怎么还不来?
来赴她的约竟然敢不早到,还让她等?
她越想越气,啪一声把手中绣着报春花用来好看的团扇拍在桌上,扭头朝身边的云裳喊:“这该死的杀才,怎的还不来?”
云裳手上抱着鹤氅:“公主,您与黄公子约的是半个时辰后,是您来早了。”
许青妩瞪她一眼。
多嘴!
她早点来是想在这阁楼上找个光线好的地方衬托自己的美貌,好让相看更顺利,自己早些嫁出去,谁知道早晨竟然这么冷!
云裳看出自家主子心中所想,伸手把手中厚实的鹤氅披到她身上。
许青妩肩膀一扭,把它滑掉了。
为了好看她已经挨了这么久的冻,若是她现在披上这大厚袍子,先时所受的罪不就都白受了?
况且若是因为这鹤氅不好看,影响了自己今日相看又怎么办?一直嫁不出去,几年后就得像上一世一样嫁到塞外去过窝窝囊囊的日子,她才不要!
她把鹤氅滑到地上,嘴里还喊:“我不穿!”
云裳又捡,捡了又披:“不穿冷。”
许青妩又扭:“不穿!”
几番对峙之下,云裳拿她没办法,叹口气又抱着鹤氅站到一边,看着自家主子抱着胳膊发抖。
好在那黄公子识相,既是公主相邀,他也知道该早些来,半刻钟后便乘车来了河边,没让许青妩等足半个时辰。
画舫相邻的青石板路上,两匹枣红大马并架的马车遥遥而来。许青妩所在的阁楼视野广阔,远远便瞧见了。
她捏起团扇指向那马车,问云裳:“可是那黄公子来了?”
这条街位于城东,左右两侧皆是官邸,没有小贩敢在此处摆摊吆喝,街面上干干净净。此时时辰尚早,除了那辆马车以外,街面上几乎是空无一人。
云裳点头:“应当是。”
许青妩连忙起身整装,拿过铜镜瞧衣裳有无脏污,珠钗有无凌乱。
匆忙之中,她还端起桌上的热酒饮了一口。
方才半晌,她实在冷得厉害,只能热了些酒来喝,身上才好受了些。
镜中的女子一身春衫勾勒出曼妙曲线,发髻上珠钗错落有致,精巧绝伦,许青妩看得十分满意。
凭这副模样,她今日若不能让这黄公子神魂颠倒,哭着求着非她不娶,她就改姓!
只是方才酒喝得有些多,她酒量不好,此时看铜镜中的自己都有些重影,镜中桃花面的女子一会儿一个头,一会儿三个头。
她摇摇头,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些,随后让人将铜镜撤下。
她准备好了!
马车在画舫前停下,上面下来一个浅蓝衣袍的年轻公子,正是许青妩此次相看的对象,长安伯家的第三子黄永仁。
他下马车往画舫而来时,许青妩几乎是伸长了脖子在看,可视角受限,她还只看到一片衣角,黄小公子便沿楼梯转到另一侧去了。
听闻这黄小公子生得漂亮,面若好女,刘总管跟她介绍的时候,听得她心里痒痒得厉害。
她倒要看看生得能有多漂亮。
脚步声越来越近,许青妩为了形象坐得端正,眼神却已经飞到门口。
一位浅蓝色衣袍的小公子抬步迈进门槛,面庞白皙,气质儒雅,当真如刘总管说得那般漂亮。
相看时许青妩最中意这一点,她不爱夫婿文采绝伦,也不爱夫婿武艺超群,就爱夫婿有张漂亮面皮。
这黄小公子,简直是生到了她的心坎儿上。
看着黄小公子,她脸上立刻不自觉笑开了,身上也霎时不觉得冷了。若不是身份所限,她简直现在就想起身迎上去,把人迎在自己身旁坐着。
黄永仁走到许青妩面前,跪地行礼:“草民黄永仁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许青妩故作矜持,轻轻抬手:“免礼。”
她此时酒劲已然上来,虽然还顾念着些脸面,但脑子已经有些昏了。她看看那起身的黄公子,又看看云裳,朝云裳咧嘴露出个笑:“给黄公子赐座。”
云裳应声去一旁搬来圆凳,与许青妩隔着八仙桌遥遥放在一侧。按宫例来说尊卑有别,他人不得近公主的身。
黄公子道过谢正要落座,却听得许青妩的声音:“坐那儿不好,坐这儿来。”
他抬眼一望。
许青妩把自己的椅子往一旁挪了些,指着自己身侧不到两寸的位置,隔着桌子朝他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来坐这儿,咱们近些,好说些体己话。”
许青妩把位置让出来,笑得美滋滋的。这会儿坐在一块儿了,等会儿小手不也就摸上了,小手也摸上了,离成亲还会远吗?
四舍五入,黄小公子已经是她的夫婿了,坐得近些怎么了?
她还没让黄小公子坐她怀里呢!
黄小公子哪里敢去,被她吓得立刻起身,又跪地谢罪:“殿下玩笑了,草民不敢冒犯公主。”
许青妩立刻不高兴了:“什么冒犯不冒犯的,本宫叫你过来!”
黄小公子还是不敢,跪在地上不肯起了。
许青妩啧了一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两步绕过八仙桌,捉着人的手腕把他抓到自己身侧,硬逼着他坐下。
干什么不肯坐她旁边?瞧不上她是不是?
不坐也得坐。
云裳已经看出自家主子醉了在撒酒疯,起了一头的冷汗。她家主子平日里就是个张扬的,再一喝醉了酒,一会儿可怎么收得了场?
她刚才该劝一劝的!
许青妩根本想不了那么多,此时满眼只有黄小公子这张漂亮脸蛋。
她嘿嘿笑了一声,拿筷子拈起桌上一块糕点喂到黄小公子嘴边:“黄公子起得这般早,想必没用早膳,来,吃些糕点。”
黄公子已然被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吃,但又不敢不吃。可他不吃许青妩便不肯,他焦灼半晌,硬着头皮咬下一口,许青妩才放过他。
云裳站在一侧抱着大氅,已经不愿再看,闭上了双眼。
喂完糕点,许青妩放下筷子,一眼又看见黄小公子那双骨肉匀称白皙细腻的双手,非拉着人的手要给人看手相。
黄小公子被她一通非礼吓得肝胆俱裂,躲到阁楼窗边,最后竟然从窗户跳了下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早春的烟河里!
许青妩扒着窗户往下看,一张脸通红,眼里半晌看不清东西。
她扭头看向长了八个脑袋的云裳,手指歪歪扭扭指向窗外:“本宫的驸马怎么掉下去了?快去给本宫捡起来!”
***
这日之后,许青妩被禁足一月,不许出门。
宫内宫外人人盛传,碧盈公主因是陛下独女被娇惯得无法无天,光天化日强抢民男,致使长安伯家的三公子不堪受辱,跳河才得以逃脱。
先前许青妩频繁相看男子时已然激起一阵流言,现下她又逼人就范,更是让流言变得越发离谱。
有人说公主急着嫁出去是已然怀了孽胎急着找乌龟婿,也有人说她是逛了南风馆食髓知味,急着找个驸马解馋。
说得更离谱的,是说她小小年纪已然想养面首,先聘个驸马来掩人耳目。
总而言之,都不是什么好话。
许青妩被禁足翠微宫中出不了门,听得外头这些流言气得简直要跳脚,砸了桌上的花瓶。
“本宫多相看几回,瞧几个美男子怎么了?啊?”
“什么叫本宫怀了孽胎?是谁的种?谁敢来认!”
云裳跟在她身后把碎片扫开,免得公主走动撒气时扎着脚:“是,是。”
“本宫什么时候逛了南风馆?还食髓知味?”
她倒是想逛,可父皇说她要是敢去就打断她的腿!她明明没去,凭什么说她去过了!
云裳扶起一张被许青妩踹倒的桌子:“公主当然没有。”
许青妩简直气得冒火,又砸了一对细颈瓶,厉声喝向宫人:“去,去问问那黄永仁,本宫有哪里不好,他为何要这般作态害本宫!”
前日的如花面容温香软玉,现下让她想起来只剩一肚子的窝火。
找驸马不成,反倒落了一身的臭名声,让她今后还如何找夫婿?
她现在简直想恶向胆边生,去那长安伯府把那黄三公子直接绑进翠微宫,让他不从也得从!
许青妩狠狠砸了一通东西,瞧着总算没那么气了。云裳看准时机上前把她扶到桌前坐下,伸手给她顺气:“公主何必为那不知趣的动气?后日春闱便要放榜,听得殿试那日当值的宫人说,这次模样周正的举子不在少数。听闻有个叫段翎的生得如天仙一般,公主何不把他招为驸马?”
许青妩立刻来了兴趣,一挑眉:“当真?”
云裳点头:“自然是真。”
许青妩想了想,既然有更好看的,那就先放过这个黄三公子。
她要先去会会段翎,若这段翎当真生得美极,她就把段翎招为驸马。若段翎是徒有虚名,她再绑黄永仁进宫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