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宋知意慢慢开始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哥哥,一切的一切就好像从这里才作为开端,此前的一切记忆宋知意竟当真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几日过去,宋知意的吃穿用度均由宋辞悉心照料,宋知意对这个哥哥也从刚开始的陌生变得越来越信任,这种安稳的日子像涓涓细流,让生活不会干涸,也没有大风大浪,只是在许多个瞬间,宋知意总是觉得一切都不那么真实,总是对一切都充满疑虑。
穿过缠满薜荔的石径,忽闻涧水潺潺,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翠竹环合的谷地间,立着座精巧的小屋,茅草覆顶,檐角垂着几串风干的野菊与红棘,风过处,细碎的草屑伴着菊香轻轻飘落。屋侧有眼老井,井栏被岁月磨得温润,井绳上的木钩悬着个粗陶水桶,桶沿凝着圈水珠,倒映着头顶的流云。井边栽着两株梨树,枝桠斜斜探过屋顶,此时虽非花期,却见几片新芽间已悄然冒出了花骨朵,透着几分憨态。屋后是片松林,松针铺地如毯,林间隐约可见一条小径,覆着松针与腐叶,通向更深的谷中——偶有山雀从林中掠过,翅尖扫过松枝,落下几声清脆的啼鸣,反倒让这天地更显静谧。屋角的烟囱里正飘着轻烟,淡白的烟缕缠上竹梢,又被风揉碎在满谷的草木清香里,混着屋内隐约飘出的米香,让人只觉心头一暖,恍若误入了千年不扰的桃源深处。
“哥哥,我先前是因为何事受了伤,近些日子我时常一想到这些就头痛,结果我依旧什么也记不起来。”院中的梨花树趁着春色开了花,洋洋洒洒地随风吹落,零落在女孩额前发间,洁白的裙裾下铺了一地青嫩的梨花瓣,知意就伏在青石案上拈花把玩,宋辞则坐在旁侧卷起粉蓝色的衣袖,摇着小蒲扇为她煎药。近日来她总是喜欢问这些,宋辞也并未不耐烦,一遍遍耐心地说与她听。
“你啊,先前总是顽皮,在酒肆的阿翁处吃了几口陈酒,奈何不胜酒力,当即便晕了过去,阿翁不知你是怎的,胡乱给你吃了些药。不吃还好,这一吃竟使你中了剧毒。我得知此事时为时已晚,寻常郎中早已无药可治,哥哥便只好去玄镜宗一试,费了好些劲才将你救回来,险些丢了你这小命。只是当时你中毒颇深,用药过多怕是伤了根本,才致使你如今记忆丧失,时常头痛难忍……”每每听到这,知意只是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听宋辞说着,但凡有再多些有关她醒来前的事情,她都恨不得提笔记下来。
“不过现在你能醒来便好,只是你体内尚有余毒未清,需再调养些时日。”宋知意趴在石案上,默不作声,宋辞便这样轻笑着,安静地看着她,若时间能定格于此,宋辞定是第一个愿意的。
“此处山清水秀,的确适合养病,只是单单我们两人在这,也没什么活物,倒是无趣极了……”宋知意站起身来,打着圈抱怨起来,再假装不经意间望向宋辞,却发现他自顾自地煎着药,像没听见似的。宋知意跑到宋辞身侧,趴在他腿上撒起娇来:“哥哥!你就带我出去走走嘛,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这么些天可闷着我了。”
宋辞伸手蹭了下女孩的鼻子,无奈着摇头:“你真是不让人省心,但此次事态严重,由不得你胡闹。等过些时日你身子再好些,我们一同去为万麒堂堂主……祝寿。”说罢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漠,但很快又强撑起一抹笑意。
宋知意倒没察觉,一听这便来了兴趣,开始追问起万麒堂:“万麒堂?祝寿?那定会有很多人咯?堂主是不是十分厉害大家才都去的?或者说是不是非常年老所以得人敬重啊……”一说到这宋辞便沉下了脸,敷衍道:“这些世家之事我们这些闲散人士所知也不多,此次前去不过是结识些志同道合之人罢了,正好带你出去散散心。”
“好啊好啊!再好不过了!我定不会给哥哥添麻烦!”兄妹两人欣喜着,宋知意紧靠宋辞坐下,宋辞垂眸看着眼前纯真的女孩,疼惜、渴望、奢求、珍视,还有爱,共同交织在宋辞此刻炽热的眼神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竟已爱她爱得快要疯魔了,但又不得不压抑住这份生不逢时的爱意,这种感觉几度让他疯狂,他才不需要什么兄妹手足之情,他只想和眼前这个朝思暮想了多年的人长相厮守。
有了期盼,日子便过得越来越快,宋知意的身体也渐渐松快了许多,艳阳高照时她便常常出门去屋后的花丛中采花扑蝴蝶。宋辞虽不反对她出门放风,但几乎每时每刻都随身陪着。
“哥哥!快看,这花开得多好啊,眼下开了春,我身上也暖和起来了,我们一同去山上踏青可好?”宋知意捧着一束开得正艳的小野花,站在花丛中冲宋辞笑,宋辞一时看得呆愣住,眉眼弯弯地看着活泼明媚的女孩。春风细腻温和,女子轻轻吹起的发丝顿时落进了宋辞心里,更不说乌木似的黑发如绸缎般散落在一席水粉色罗裙上,虽不簪珠玑,却映衬着眼前的女子清纯高雅,似明珠般璀璨夺目。
“哥哥?”一声清脆的女声将宋辞的思绪拉回,宋辞着急忙慌回应着:“啊……那是自然,知意想去哪哥哥都陪着你。”
宋知意奇怪地看着哥哥,她一时难以确信,哥哥刚才的眼神怪怪的。虽然宋辞这些时日来一直对自己无微不至,但她也并非无心之人,要说已经对宋辞完全信任还是不能的。
入夜,微风轻起,山林渐微凉,宋知意游玩了一整天,早已扛不住睡意睡了过去,宋辞斟茶的手随即停住,起身来关了窗,给正酣睡的女孩整理着被褥。见他深情凝望着熟睡的知意,嘴角浅笑,随后垂眸之际一味轻吻小心翼翼落在女孩额间,便只是这样如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已经令宋辞神志尽失,只见薄唇与额间轻触的一瞬间他如同受惊的稚兔一般起身,僵直地坐在床榻边久久不能回神,修长的指尖轻点略带余温的薄唇,宋辞默默回味起这意味深长的吻,眼下的笑意再难掩饰,暗自红润的耳鬓给出了答案。
窗外窸窸窣窣的风,吹打着早春的新叶,宋辞瞬间警觉起来,缓缓起身向院子外走去。
来人戴着斗篷,庄严地立于小院门旁,夜色朦胧,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山林的夜色清澈唯美,像造物主亲手蒙上的一层纯白色纱幔,夜色之下丝毫瞧不清那人的脸,他步伐沉重,周身透露着一股沉重严肃的气质。见到此人宋辞顿时恭敬起来,和那名异族女子一般,宋辞抬手向来人行了一礼,与其说是恭敬,倒不如说是恐惧,还未等宋辞开口,来人便发出一个中年男人沙哑的声音:“阿辞……这些日子你过得很是安稳吧。”
“我……”宋辞正要辩解,来人顿时怒道:“你是忘了自己做这一切的目的了吧!”
宋辞向来人低下头,愣是一句话也不敢说。那人的威压令宋辞万分恐惧,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诅咒般砸在宋辞身上。
“我已向万麒堂递交了应雪山巅的拜帖,此次宾客众多,万麒堂将提早三日安顿前来祝寿的远途宾客,从怀远至兰因府,山高路远,阿辞还需早日启程。”说着来人将手搭在宋辞肩上,宋辞放松了些心神:“义父说的是,明日儿子便携景一前往兰因府,义父大可放心。”
“放心?你如今的样子可不令我放心啊。沈贵妃腹中龙嗣将至,我可没有时间顾虑你的儿女情长!”听罢宋辞紧了紧嘴唇,大舒了一口气:“儿子明白!一切以大业为准……”
来人没再训斥宋辞,一声轻叹后,沉声道:“早些让裴之桓见到她,记住,只是见。只要万麒堂倒下,你们,我绝对不再过问……”
说罢那人离去,留宋辞一个人怔在原地,心中思绪万千。良久,宋辞长舒一口气,木讷着转身,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确信宋知意已经完全信任了自己,更多的只是由于记忆的空白让她不得不试着去接受眼下的事实,但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她会有自己的判断。当然,比起这些更让宋辞感到不安的,还是宋知意与裴之桓相见之时,会不会造成不可控的局面。面对这些未知的可能,宋辞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揣测,比起现在的爱而不得,他更急于证明自己,这些私情只能是自己心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