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如果我们成为朋友,你是不是就可以多告诉我一点?”
“若是如此,方才遇匪,你告诉我一句,只一句——他们我认识!我就能领悟,不要你开口,我可以乖乖地在原地等你!”
私通山匪是何等大罪,顾寻安清楚,他知道陆行鸯的顾虑,对方也确实试图保护过他,让他远离是非,是他执意回来,撞见交易。
相识至今,他知道陆行鸯不是交浅言深的人,那么,他们之间,可不可以不再“交浅”?
他言下之意,不必告诉他全部谋局,但也别将他排斥在外。
对于向来心高气傲并且在朋友中为中心的顾小公子而言,这种心态着实有些卑微。
陆行鸯默默看着坐在对面的顾寻安,心想原是如此。
原来他是因为意识到她对他充满防备而感到难过,这才想要结友。
“所以,好不好?”
顾寻安抬起清澈的眸子,忐忑看向她:“我们做朋友,你我多一点点了解。你放心,我对待朋友一向忠心,不会背叛!”
像是觉得话没有说服力,顾寻安想到什么,又赶忙补充道:
“连堂兄我都不会说!”
陆行鸯松了口气,刚才一直绷着,后背酸,此刻便闲散地靠在马车厢板上。
她笑眯眯地点头,说好啊。
“真的?”顾寻安欣喜若狂,咧开嘴就笑起来了。
陆行鸯垂眸想了想,觉得可以将山匪这件事告诉他。
“周大茂是我两年前认识的,原本是个乡野村夫,但他没什么活命手艺,后来日子过不下去了,召集了几个兄弟上山,当了山匪。”
“兄弟可真多!”顾寻安想到山上那一窝山匪,暗暗撇了撇嘴。
陆行鸯继续解释:“最初真就几个人,但是后来,他们发现了一处致富宝藏——铁矿山!”
“他们占为己有,没有上报给朝廷。”
“虽然没有先进的技术,提取的铁石不纯,但是将他们卖给收购铁石的人得到的钱财,足够他们生活了!”
顾寻安惊愕,呆呆地看向陆行鸯。
陆行鸯一哂。
“偶然一次,这种铁石流市,顺着运送线索,我发现了这群山匪,当时他们已经发展壮大,有不少人参与了。”
“所以,你就与他们进行了粮食上的合作?”
“……是,人马的壮大对他们来说,虽然是件好事,但也带来许多新问题,粮食算是其中一种。”
陆行鸯看着小公子脸上满满的不解,嗓子仍有轻微疼痛,但还是微笑解释:
“寻常小户人家,一斗米能吃上小十天,所以大多数人家都是按斗米买粮的。但是这群山匪不同,他们远离镇子,买米来回得花上大半日。而且,他们不可能频繁买米,每次买量便是一个大数目。”
会做生意的铺子如果遇到像这样的大客户,为了留住客人,都会提供免费的运送服务,希望他们下一次依然来此回购。
而且,知道客人住处对于商人来说也是一种信息。
但是山匪会让人这样干吗?
陆行鸯不明说,但看顾寻安的神情,知道他已经想到了。
“那……如果山匪不要运送,自己带些人手来呢?”顾寻安刚问出口,自己就先笑起来:“那不是傻吗!有免费的不用,偏偏要自己出人出力!”
“一般人都是这种心态,所以当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就显得很奇怪了,而招人注意恰恰不是那群山匪想要看到的。”
陆行鸯也跟着点头微笑,决定多说几句增加小公子的常识:“而且,大一点的铺子都有缜密体系,比如记账,像这样的大单子,怎么可能一笔带过,有一定阅历的老管家就会暗中派人手去悄悄查验,以备不时之需。周大茂这群山匪躲不过。”
“他们只是想谋财,还不想害命。”
陆行鸯这边评论刚完,就见到顾寻安不认同地撇嘴,不用想就知道,这小公子心里一定在犯嘀咕,想着还不至于害命呢!
那明晃晃的大刀,那绑住他不让跑的粗绳子,那扬言要解决了他的山匪头!
“所以他们就同意与你合作?”顾寻安适时问她。
“是,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安全的方法,”陆行鸯笑盈盈,想到两年前自导自演的好戏:“我押那批米粮路过,引起他们注意,将我连人带货送到周大茂面前,他起初以为我是哪家小女儿,起了赎人念头,得知我是陆家独女时,便听我权衡利弊。”
“他没有起疑过你的目的吗?”顾寻安有些担心。
陆行鸯摇摇头:“那一年有叔叔妄图分家产,陆家闹出过好几出争执,消息灵通的地方都知道了。我给他的理由就是我想争夺家主之位,急需一个长期稳定的大客源,两相合作对彼此都好,他听后没考虑多久就同意了。”
“至于后来,他得知我看上了他的矿山,那是后话。”
她最后自嘲一叹:“所以,真正算起来,我是从与山匪的生意中开始接手陆家。”
如果是朋友,会嫌恶这些手段与过去吗?
她没问出口,历事久了,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刨根究底。
对方蹙着一双好看的眉,望过来的目光中竟有她察觉出的理解:
“你那时,才十二岁吧?为了不让陆家被瓜分,真是辛苦了!”
陆掌柜做的很好了,他顾寻安望尘莫及。
这是小公子的言下之意。
陆行鸯全身僵了片刻,忽然就低低地充满愉悦地笑出声来。
这真是,她内心曾经憧憬过的,最好的答复了。
到了临玢的镇子,马车停下,顾寻安笑嘻嘻地先下了车。
陆行鸯在画绣的搀扶下刚跳下来,后者就一脸取笑,凑到她耳边小声重复听到的话:
“结友吧,结友吧!啊——结友吧,结友!”
小丫头的音调故意提高了些,听起来尖尖细细,惹得陆行鸯身形一颤,等到扛住所谓魔音,再听她说的话时,脸忍不住就红起来。
顾寻安此时回头叫她,她挥了挥手,让他先走不必等。
他也不疑,乐呵呵地拉住茗一要先去找客栈。
陆行鸯趁此机会轻捏画绣的脸蛋,佯装发怒道:“画绣,你比往日调皮了!”
“看来小姑娘精力挺旺盛啊!你不如去帮我打点一下临玢这里的账册,也省的我自己去查?”
画绣闪躲着,灿烂一笑,回她道:“我不,我只会跟着主子!”
陆行鸯开完玩笑,吩咐伙计去安顿马车,准备在临玢歇一宿。
她和顾寻安最终的目的地都是西河,但顾寻安是气愤下脑热先行,瑞帝本意是想让他在秋收后举行的科考中稍加主持,如今昭告未发,印章未授,小公子就那样急呼呼赶到西河,于颜面而言,有些尴尬。
所以得在路上放慢行程,等着朝中那边事宜安排好,派人召旨受章,让顾寻安风风光光到达西河。
陆行鸯原本也是打算这一路下来,将沿经的地方账册什么的都大略看看,所以将这些打算告诉了顾寻安。
面前的小公子刚经历过行程颠簸,又感受到山匪的“亲切关怀”,此时正在愉快啃猪蹄。
心态真好,陆行鸯默默感慨。
“好啊,我求之不得呢!”顾寻安吃饱喝足,餍足似的眯着眼睛,笑眯眯:“就当是出来游山玩水了!”
陆行鸯刚要再说什么,看到客栈门口探出来两个熟悉的脑袋。
……
等到她让画绣叫那两个小山匪进来时,从他们的神情中依然能察觉到局促不安。
“那个,陆掌柜,当家的让我们把这位小公子的马送回来——”一个山匪像是鼓足勇气开了口,低着头抬眼看着陆行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赶忙将眼神瞥到别处,又看到了先前被他们兄弟们追得到处逃的小公子。
顾寻安觉得现在的自己眼神很凶。
瞧瞧!这两个山匪被他凌厉的眼神一扫,立马不敢多言了!
“嗯,有劳你们跑一趟,画绣,将这些打包好的甜酥饼给他们回去路上吃。”
画绣与顾小公子目光抗议,陆掌柜不予理会。
抗议无效,顾寻安等到两个山匪走后,哀声表达不满。
陆行鸯听到他拖长音调委委屈屈向她“唔”了一声,一哂,起了捉弄的心思。
“甜酥饼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你若想吃,我让人出去再买。”
她故作不解,看着对面的小公子瞪圆一双波光艳艳的桃花眼,神情震惊。
果然顾寻安急急解释:“不是——我是因为,你、你干嘛还要对他们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