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谋 第7章 第 7 章

林里某处小村庄，陆行鸯默不作声，在喝茶。

画绣蹲在地上，无聊的捡起一小截树枝，去拦正在搬家的蚁群的路。

“周大茂，我以前就说过，你把村子安在这里不妥，”陆行鸯看向面前眼巴巴望向她的壮汉，忍不住开口：“碰上山火，根本跑不了。”

壮汉听后，嗤笑了声，撑腰指了远处一圈：“你看，这两年来不是都好好的吗？陆行鸯，你就瞎操心，你有这点闲心怎么不替我把米价降一降？”

“我操心山匪做什么？”陆行鸯浅笑，“我闲？”

这壮汉就是刚刚的山匪头头。

听陆行鸯这么一说，周大茂也不恼，无所谓笑笑：“小丫头嘴真硬！”

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想要米价降下去，不可能。在官府眼里，你们就是山匪，没人上赶着做生意。”

周大茂小声嘀咕：“这……没这么严重吧？这还犯不上死罪呢，我不懂官府那套，你也不能诓我呀！”

陆行鸯好整以暇：“那咱们大牢里见？”

“到时候我打点一下，让我们俩蹲对门，也好唠嗑？”

周大茂总算听出她话里的嘲讽，眉头拧在一起，那一张黄中泛黑的脸像个变色的苦瓜，直教陆行鸯忍不住撇过头去。

“那不降就不降吧！”周大茂伸直脖子粗声说道：“就当是给你们的辛苦费了！”

陆行鸯扯了扯嘴角，觉得跟这莽汉没什么好说。

正说着，有个手下来报：“当家的！捉到两个偷偷闯进来的小贼！”

周大茂觉得手下颇不长脑袋，上赶着丢人。

两个小贼私下里解决就是，干嘛非要在这个时候？

陆行鸯果然嘲讽：“你当心，若哪日，被官府的人混进来……”

周大茂人要脸树要皮，反驳：“人不被抓起来了吗？你非要怼死我才乐的开心？”

陆行鸯笑了，不置可否。

画绣挡了可怜蚂蚁数次回家的路后，心满意足。

她站起来动动蹲久了发酸的四肢，正百无聊赖，听到这消息，兴冲冲的要去瞧那小贼。

周大茂看了，哈哈大笑，豪迈地叫人领着她去瞧。

“怎么样？”周大茂有点得瑟，笑嘻嘻地摸着下巴胡须。

陆行鸯不理，准备与他讨论加高米价。

该讨论正事了。

她还没有开口，画绣就一路惊慌跑来，远远就叫嚷：“主子！主子！是顾公子！顾公子呀！”

她这一声来得突然，陆行鸯心领神会，忽然变了脸色。

桌上玩得打转的茶杯被急急丢手，站起来时，脚忽然软了片刻，走了好几步才恢复知觉。

画绣赶忙掉头往回跑，她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后背一阵发麻。

不要受伤！

远方被山匪看押的小公子，以一种屈辱的姿态，低头蹲在山匪面前！

她看见了。

心中惊怒交加，踉跄步伐奔到他面前，细细查看。

小公子月白色的衣服沾满尘土，平整的袖面满是折痕，脸上、手臂上都有擦伤，发带险些就要脱落。

她几乎可以猜到，他是怎么被人追赶落马，擦伤了手臂与脸颊！

扶起神情落寞的小公子，听他委委屈屈喊了声“陆行鸯”。

只这一句，陆行鸯的眸就冷了，她转头看向周大茂，责问：“谁把他弄成这样的！”

她不找着那人不罢休的样子，周边的山匪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周大茂莫名被凶一脸，也恼了：“老子手下兄弟百八十个！跟出去的就有十几个人，他是谁？天王老子吗？活该每个人都知道他？每个人都得像对主子一样供着他？”

“陆行鸯你是不是犯病？那小子不就是破了一点皮，你就像什么一样凶我！”

画绣叉着腰，瞪圆了一双杏眼：“像什么？说清楚点！”

周大茂一时口快，被画绣一堵，闭着嘴不做声了。

刚才吼的用尽力气，陆行鸯现在只觉得嗓音嘶哑，喉中艰涩难言。

她摆了摆手，觉的事已至此，不想多做计较，望向周大茂，语气低沉：

“此人身份极特殊，是我该护着的人。如今他受伤，我需担责。不要说不知，既然我让他先行，你们便该知晓他于我是何等重要，他成这样，也算你们不给我脸面。”

“这两年，我看中你们发现的铁矿，才与你们做米粮生意，你一直心知肚明！”她看着顾寻安的脸色，小公子一直垂着脑袋一声不吭，表情落寞，她看着，不由叹了声气，“但现在，不必了。陆家不指望铁矿也照样营生……但是你们，放眼望去，有胆子、有能力接你们生意的，恐怕只有陆家。”

周大茂深色严肃起来：“陆行鸯，你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起，你们的米价每斗提高两百文钱，你爱买不买！”

她兀自说完，不想再见到这些人的脸色，扶着顾寻安登上自己的马车，画绣紧随其后。

身后哀哀叫唤：“画绣！画绣！我！还有我！”

画绣一瞧，原来忘了茗一这个小侍从，竟然在愤怒中感到了一点幸灾乐祸，憋着笑跑去给茗一松了绑住他的绳子。

有一个小山匪见他们当家的就那样敢怒不敢言瞧着那一行人远去，眼珠转了转，谄笑着凑上前来：“当家的，小的有一个办法，不如将他们都抓起来，还怕他们给咱们涨价？”

他夸奖没听着，倒挨了周大茂的一锤：“真当老子蠢？老子能把他们一辈子押在我这？陆行鸯那性子，跟她来硬的没有用，真要这样，只要放回去，她就能把我们坑的走投无路！”

“那……那现在怎么办？”

“认呗！”周大茂叹口气：“我总算是会过来了，一早她就想提价了，也怪咱们最近铁石卖的太多了，被她瞧出了端倪。”

——

马车上，顾寻安接过陆行鸯递过来的湿手帕，一言不发擦着脸。

茗一和画绣在外面赶着马车，两个陆家伙计换马随行。

陆行鸯看他好一会儿，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单手支着脑袋提醒：“顾公子，脸上没有擦干净，唔——鼻子那边。”

顾寻安受她提点，直直向她看了过来。

陆行鸯刚想再开口说点别的，就看到小公子眨了眨眼睛，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流了下来。

坏了，真觉得受委屈了。

陆行鸯被唬得坐直，在想如何哄人。

顾寻安也觉尴尬，胡乱地用袖子擦拭着脸。

他袖子满是灰尘，刚刚用湿手帕擦过的脸还没有干，此时脸上水尘混合，倒真的弄了一脸泥泞。

陆行鸯看着毫不知情的顾寻安。

这家伙现在一定以为脸上光洁如旧了，只好满是无奈地拿起先前被他放在马车座位上的手帕，翻到干净的一面，细细地为他重新擦拭。

顾寻安当然不知她此举为何，但还是乖乖不动了。

“怎么了？”陆行鸯轻轻问他。

她余光中看到小公子颇为窘迫地看了她一眼，兴许是见她没正瞧，暗自松了一口气。

“觉得你太厉害了——”顾寻安有些惆怅，落寞地勉强牵动了下嘴角。

“你让我们先走，茗一说你自能解困。我心中不太相信，所以我回来了，怕你受伤。”

陆行鸯的心微微悸动，擦拭完了，她放下手帕，刚才前倾的身躯坐直，与顾寻安拉开距离。

如此，她得以看清小公子的全部动作，她观察细致，瞧见顾寻安揪着他的袖摆，小动作自己都不知道，还在那组织措辞。

心中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一只小鹿在她的心头，轻跃过去。

她便好整以暇等着顾寻安的后话，颇有耐心。

“你被山匪带走，我着急，没多想追了过来。但很不幸，被巡逻的山匪发现了，我竟然逃都逃不过！”

顾寻安瘪了嘴，“我心想，这样也好，总能与你呆在一处！”

陆行鸯忍不住问：“你当时见我，怎么一声不吭？”

我还以为你被那群山匪打出了内伤！

那一刻，真是怎么向瑞帝请罪的文书都想了足足两页。

顾寻安闻言苦笑：“我……我很少这样狼狈。押送回去时，从那几个山匪的闲言中，听出你是他们不敢怠慢的贵客。”

陆行鸯听到此处，明白了。

林深远权势，他与她的身份高低，在那时颠倒。

被众人捧月的人入了泥，体会到了从前未曾有的不堪。

她看着他，对面这人动了动唇，意外竟然说：

“陆行鸯，我们结友吧！”

小公子几乎是不管不顾喊出声。

这一句出乎她的预料。

陆行鸯露出惑态，心想此人心念太反常了，反常到，她有些好奇。

如此想着，便如此问了，问顾寻安为何要结友？

难道是因为她在石场，给他分析了陆氏的重要，或是在临玢这场匪祸中，他看到了她别的什么价值？

就像他的堂兄瑞帝一样，打着知己的由头，老奸巨猾的想要多一个人为他卖命？

陆行鸯在心中想了好几种可能性，觉得顾寻安的理由肯定接近于她的猜想。

果然是价值吧。

这种时机下，她再想不出更接近的了。

心中百转千回只在一瞬，她暗暗自嘲，轻不可闻叹了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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