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 第10章 10 爱丽丝

得知失踪财务王静是吴珍的前任家教，让李婷惴惴不安，她在工位上查询内网中关于王静的信息。

有关王静的网页出现在屏幕上，网页左上角有张她的一寸照。

照片中的王静穿着工作装，看起来开朗乐观，跟李婷在机场遇到的那个浑身名牌的墨镜女，仿若两人。

太多巧合发生，一种大胆的猜测出现在李婷脑海中：或许不是巧合？

李婷怔怔地浏览网页，手机突然震动一下。是俞芳发来的钉钉信息，告诉李婷，她的工牌已经办好了。

人事部里，俞芳将工牌递给李婷，同时将一份工牌登记表放在她面前。

“在这签个字就行。”

李婷照着俞芳的要求在表上签字。她拿起工牌打量着，上面包含了她的姓名、部门、职位还有一寸的照片。

照片上的李婷也在开朗地笑着，拍几张照片是在赵莉案发前，现在的李婷已经笑不出来。

“有什么问题？”

李婷戴上工牌，摇摇头。

“下班前记得再过来一趟，有点事找你。”

“什么事？”

“先去工作吧，到时候就知道了。”

俞芳冲着李婷笑笑。

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太多，还会有什么事？李婷忐忑地坐在工位上，不时看眼手表。

黄曼随手将一摞文件递了过来：“要实在没事做，帮我整理整理资料。”

李婷入职后，部门里还没有委派工作给她。

李婷接过黄曼递来的文件：“别的工作也可以，我在大律所实习过，有经验。”

“知道什么是部门老人吗？”

黄曼将剩下的资料搬到李婷工位上：“就是老没有眼力见，长期被边缘的人。”

李婷一脸愕然。

黄曼很坦诚地交代：“这就是工作，别的也轮不到我们。”

李婷环顾四周：“其他人都在干嘛？”

附近的格子间内有一个个脑袋。

黄曼跟着打：“跟自己无关的事少打听。老大安排我来带你，为什么？”

“嗯？”

“因为你最重要的工作不在这，而是让那个小孩满意。”

李婷怔住，法务助理的工作是挂名闲职？

“抓紧把这些整理下，然后就是等下班。”，黄曼看眼墙上钟表的时间：“按照流程，到时候会有一辆老板的车在地库等你。”

按照李婷和惠佳贝集团签订的合同，李婷在公司的上班时间在下午四点结束。四点后，李婷的教育合同生效，她需要去接吴珍放学。

惠佳贝集团是弹性工作制，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之间，员工可以任选八小时上班。

一到下午四点，电梯内挤满了早鸟上班族。

李婷看着时间，匆匆挤进来。

电梯井内，轿厢徐徐下降，随着光线渐暗，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半数坐班车的员工在一层下了电梯，半数开车的员工在地下一、二层车库下车。公司地下三层，是高管、宾客、老板的停车楼层。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原本拥挤的电梯内就剩下李婷一人。

李婷匆匆地来到偌大的地下三层停车场，一辆劳斯莱斯在黑暗中亮起车灯。司机下车，为她打开车门。

打开的车门，好像通往另一个世界。

黄曼的话在李婷耳畔响起。

“你只需要坐上它，它就会把你带到那所大房子里，见到那个小孩。你不是想了解她吗，别人说的再多，都不如自己亲身感受”

李婷想要了解那个孩子。

“所以，准备好了吗？”

黄曼下午的问句，也是李婷想问自己的：所以，准备好了吗？

没有犹豫，李婷深吸口气，快步走向那辆劳斯劳斯，坐了进去。

劳斯劳斯在高楼耸立的都市建筑群中穿行。

李婷在看着窗外的霓虹出神。

下班前，俞芳让李婷到人事部会议室找她。李婷听话照做，在那间会议室里遇到了陈小琦。

李婷以为自己走错了会议室，陈小琦并不意外，他声明要见的是李婷。

“记住这张脸。”

陈小琦将一张照片放在李婷面前，上面的女人令李婷惊骇。

照片上就是王静。

“她叫王静，以前是财务部门的员工，在你没来之前，王静同时也在给吴珍做家教。算是你的上一任。”

李婷紧张的看眼外面，俞芳正在会议室外打着电话。

看来这场见面，是陈小琦刻意安排的。

“她最近突然失踪了，公司很着急，她的家人更着急。”

李婷感觉陈小琦的眼神意味深长。

劳斯莱斯行驶进入庄园别墅社区，车辆在社区门前稳停，李婷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她从前车窗中看着高档社区的大门徐徐打开。

劳斯莱斯行驶一路进入别墅区。

李婷从车窗向外窥探，两侧的别墅楼栋如北欧风格的童话世界，大片的草坪和白色欧式建筑四散分布着。

一栋别墅占地面积在十几亩地，李婷痴痴地着窗外。

没有陈小琦要李婷做的事，李婷能更好地欣赏眼前的环境。

“这跟我有关系吗？”

惠佳贝集团人事的会议室里，陈小琦看着李婷一笑，向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

“我们希望你能在陪伴吴珍的时候，留意一下。”

“什么意思？”

“她还是个孩子，非常容易被坏人迷惑，这个消失的王静，有没有可能她知道在哪？”

陈小琦斜睨李婷一眼。

李婷愣住。

陈小琦的要求，李婷暂时不置可否。

劳斯莱斯载着李婷行驶进入一栋别墅的花园中，车子绕过喷泉，停靠在这栋别墅的主楼前。

劳斯莱斯停下，车门被司机拉开，李婷提着手提包下车，她向别墅花园四处观察。别墅由三栋楼围成，中间包裹着大片草坪、喷泉和两庭区域，硕大的庭院几乎比建筑面积占地更宽广，足有上千平。

一名穿着白色家政服的女人在主楼门口冲李婷招了招手。李婷认得，她就是在酒店内崔英红口中的保姆张姐。

“李婷，这边！”

李婷快步走去，主楼的大门在她眼前徐徐开启。

李婷跟着张姐进入大厅。

北欧风格的大厅内，一道镂空大理石楼梯弯曲而上，直到五层。

房子里层层叠叠，李婷看到一层有两三个穿着家政服的中年女人，李婷见过的崔英红并不在其中。

“崔姐呢？

张姐紧张地伸手指指楼上。

李婷顺着楼梯向上看去，若无的争吵声隐约传了下来。接着就是重重的关门声，没多久崔英红就气鼓鼓地走了下来。

李婷急忙退到一边，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静静等待着。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些坏习惯都不知道跟谁学来的！”

崔英红抱怨着来到大堂，注意到站在一边的李婷。

“你来的正好，快帮我去劝劝她！”

李婷茫然无措，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出什么事了？”

“不重要，你就去把她的脾气劝下来就行，小小年纪火气就这么大，长大了还了得吗？！”

崔英红忍不住加大声音，仿佛是喊给吴珍听的：“快去吧，现在就开始你的工作。”

崔英红看眼李婷，端起桌上茶水扬长而去。

李婷怔在原地，她很诧异崔英红对待吴珍的态度。李婷抬头看向楼上的房间，二层左手边是吴珍的房间。

李婷推开房间的门，这是二百多平的卧室套房，家具和装修都呈现出大面积的白色，就像酒店，也像简约风格的美术馆。房间空荡荡的，几个巨大的玩偶手办放在房间门口。屋内似乎没有人，书房和会客厅都敞开着门，李婷试探性地向房间内叫着。

“珍珍？”

李婷的声音在房间中消失，没有人回应。李婷左右查看，其他房间都是空的，李婷走到最里面的卧室门前，轻轻敲门，也没有人回应。

“我进来了，你在吗？”

门里没有声音，犹豫下，李婷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这是一间五六十平米的卧室，左侧的阳台门开着，右侧是一间洗手间，整体装修也像高级酒店。空旷的房间气氛很冷，不像十岁女孩的卧室，更像博物馆。

李婷在卧室中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吴珍，她走进洗手间。洗手间内摆放着一株巨大的绿植，白色的浴缸在落地窗边放着。李婷迟疑着盯着空空的卧室，小女孩的声音却突然在她身后出现。

“你在做什么？”

李婷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向卧室，卧室里依然没有人，小女孩的声音从空空的卧室中再次响起。

“是他们叫你来的？”

吴珍的声音此起彼伏，李婷转头盯着卧室，她注意到角落那面落地镜，声音似乎就是从那传出来的。李婷走向落地镜，镜子中反射出她的身影。一个孩子随即从镜子背后走出来，是吴珍。

“我问你话呢。”

“你说的他们指谁？”

“崔英红和公司里的人。”

好无厘头的问题，李婷以为吴珍认错了人：“我是你的新家教，之前见过，你忘了？”

“没忘……你笑起来很好看。

李婷冲吴珍笑笑：“所以我跟他们不一样，更不是一伙儿的”

吴珍也笑了笑。

“刚才怎么了？”，想起崔英红给的‘任务’，李婷试探性地询问吴珍。

吴珍烦闷的走到窗边，坐在窗台上，出神的看着窗外：“你今天去公司了？”

“对啊，我就从公司过来的。”

李婷观察着窗边的女孩，吴珍十岁的年纪，身高在120出头，在同龄孩子中发育较晚。窗边，吴珍看起来有些忧郁。

“新工作怎么样？”

吴珍知道李婷是第一天上班，李婷急忙回答：“挺好的，大家都很照顾我。”

“那他们怎么说我？”

“嗯？”

这个孩子缓缓转头看向李婷，一种微妙审视的表情在她脸上稍纵即逝。不到李婷肩膀的吴珍，让李婷感受到一种压迫感。

“公司的人。”，吴珍强调。

李婷一怔，黄曼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孩，经历不都是一样的吗？”

中午在集团食堂吃饭时，黄曼提及吴珍时说过：“就像温室里最娇艳的那朵花，享受阳光雨露的滋养，独自骄傲的成长——”

吴珍卧室里，吴珍盯着李婷，她在等着李婷的回答。

李婷想了想：“他们说你很聪明，和这个年龄段的其他孩子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吴珍皱起眉头。

“你懂很多大人的事，而且经常到公司去玩，大家都很喜欢你。”

“真的？”

“难道不是吗？”

“可崔英红不这么觉得，她刚才说我是一个不懂得尊重别人，自私自利的坏小孩。”

吴珍流露出失落，李婷默然。李婷没办法帮助吴珍反驳崔英红的评价，她不了解吴珍，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觉得呢？”，吴珍期待地看着李婷。

“这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但你很清楚谁才是你的老板，对不对？”

李婷忍不住笑着点点头，这个家，乃至在公司，吴珍是自己的老板。

吴珍离开窗台，走向李婷。

“那你以后就只能听我的，要陪着我，哄着我，服务好我。尤其是，不能骗我。”

吴珍走到李婷面前，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吴珍笃定的目光，李婷晃神。

“帮我盯着她点——”

几小时前，惠佳贝集团人事部会议室内。

陈小琦坐在会议桌对面，跟李婷强调：“关于吴珍的任何消息或者问题，都可以跟我说。”

陈小琦将自己的名片递到李婷面前。

“这也是我的工作范畴？”

“你可以这么认为，但我更希望，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陈小琦冲着李婷一笑。

李婷和陈小琦的见面，李婷不能告诉吴珍。

卧室里，吴珍冲着李婷伸出小拇指拉钩：“能做到吗？”

能做到吗？答案是‘能又不能’，不答应陈小琦，自己在公司恐怕很难待下去。将陈小琦的委托向吴珍全盘托出？吴珍是自己的老板，也是个十岁的孩子。李婷不能确认，吴珍如何应对这件事。如何处理，李婷暂时无法决策。

眼前，这个孩子正向自己伸出手指，满眼期待。天真的面孔，童稚的约定，李婷不想破坏吴珍的期待。

迟疑下，李婷也伸出小拇指，勾住了吴珍的小拇指。

两人拉钩。

“你很好，希望我没有看错人。”，吴珍松开李婷的手，扭头走向书架，在一排排的书前逡巡着：“那些大人总拿我当小孩耍，我讨厌这种感觉。太蠢了。”

李婷站在一旁，不置可否。

十岁，不是孩子是什么？大人对孩子的欺骗，有些出于无奈之举，并非恶意。

吴珍的手在一本书前停下，抽了出来：“你看过这本吗？”

李婷看向书上的名字，是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梦游仙境》：“这是我最喜欢的小说。”

吴珍的《爱丽丝梦游仙境》，由英文和中文两个板块组成。英文版是1975年由富兰克林图书馆出版的，内含的插图来自John Tenniel绘制，封面绘画得像金色扑克牌，扑克牌中心有只吹着号角的兔子。中文版是影视版，致敬1975年的英文版，使用皮质镀金封面，整个小说像一件艺术品。

吴珍的眼睛一下亮起来：“那你读给我听，我困了。”

吴珍将书交给李婷，打着哈欠走向卧室内的大床。

李婷跟了过去，吴珍爬上床，拿起一个大白兔玩偶抱在怀里，等着李婷给自己读书。

李婷坐到吴珍床前，翻开书面。

“爱丽丝陪着姐姐闲坐在河边，因为无事可做，有些不耐烦……”

吴珍睡着后，李婷悄悄离开卧室。

主楼前，保姆张姐带着李婷走下长长的楼梯。

“墅区外有公交车站，很方便，十几分钟就能到公司宿舍。”

今天是李婷第一天上班，保姆张姐负责带李婷熟悉路线、分配宿舍。

一辆公交车在郊外的夜色中穿行。

李婷和张姐并排坐在座位上，张姐在打着电话：“好的，我知道了。”

张姐放下手机，看向李婷：“你的行李，酒店那边怕你再跑一趟，已经提前给你送过去了，放心吧。”

“谢谢张姐。”

李婷感激地致谢。

公交车的颠簸中，李婷坐在座位上，看着自己在窗户上的倒影。

李婷忍不住回忆起这个孩子。爱听童话故事的吴珍，可爱得像天使。

刚刚在卧室里，李婷给吴珍讲着童话故事。

“所以他就无精打采地在心里盘算，做个雏菊花环好玩吗？”

卧室的灯光已经暗下，李婷坐在床边读着书，吴珍躺在她的一侧静静听着。

“为着这么个玩意儿，值不值得爬起来去找花的麻烦？”

吴珍听到这忍不住笑了笑。

李婷看眼吴珍，孩子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李婷继续专注读着：“她正纠结的时候，忽然一只红眼睛的白兔从她身边跑过。”

困倦缠上吴珍，她靠在李婷身边，渐渐闭上眼睛。

白色的床铺上，披散着头发的吴珍像童话故事里的爱丽丝，她睡得很沉稳。一只白色的玩偶兔子放在床铺上。

李婷把读书的声音放轻：“那兔子竟然从它的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只怀表，看了一眼时间，然后赶忙往前走。”

李婷收起书，起身关闭了卧室的台灯。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

晚上九点，李婷和保姆张姐走到分配好的宿舍。

张姐带着李婷穿过拥挤地廊道，向着尽头的房间走去，在那里摆放着酒店送来的李婷的行李。

两人来到出租屋前，张姐掏出一把钥匙塞进钥匙孔，门被打开了，里面是一套两居室的居室。

“咱们到了，就是这，一共两间屋子，有燃气炉和洗衣机，能洗澡和做饭客厅是公共区。你住这一间——”

张姐带着李婷在屋子里逛了逛，指着其中一个房间。

李婷注意到旁边还有另一个房间，房门紧闭着。

“这一间是崔姐侄女的，前段时间回老家待产去了。这是房间钥匙，物业电话在门后贴着，有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张姐将钥匙交给李婷，李婷接过。

“行了，你早点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儿呢。”

“谢谢张姐。

张姐离开屋子，关上门。”

李婷在客厅内好奇的逡巡一会儿，这是一间老房子，2010年前建造的房子，布局和装修都显得有点过时，但被整理的很干净。

看着眼前的一切，李婷想起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童话故事。

故事里的爱丽丝，从来没有见过穿着有口袋背心的兔子，更没有见到过兔子还能从口袋里拿出—块表来，于是跟着兔子一起掉进兔子洞里，进入全新的世界。

李婷用钥匙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李婷的房间是一间主卧。

卫生间内，水龙头被打开，哗哗作响。

李婷洗了把脸，将上面的妆卸掉后，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咚咚的声音。

李婷一惊，急忙警觉地走出卫生间查看，只见一只足足有半人高的白兔子在客厅内四处寻找着什么，硕大的兔子听到声音，扭头看向李婷，李婷注意到在兔子的手上戴着一块金子做的表。

兔子看了李婷一眼，转身向着阳台的方向咚咚跳去。李婷急忙跟上，就只见那只硕大的兔子在阳台上猛地一蹦，穿过洞开的窗户，跳了下去。

李婷跑到阳台边，向下看去，兔子已经落在楼下，它回头看了李婷一眼，就蹦跳着消失在了树林里。

李婷站在阳台上，惊愕地看着楼下兔子消失的地方，那里只有婆娑的树影和茫茫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