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车窗上划出细长的痕迹,沈知微握着方向盘的手没有松开。她盯着街对面便利店门口那个穿连帽衫的人影消失在街角,引擎还在运转,但前方的红灯已经转绿。她没有踩油门。
手机屏幕还亮着程雪阳最后那条消息:“不是他。”
可刚才那人转笔的动作太熟了——陆明川撒谎时总会这样,用右手三根手指慢悠悠地翻转钢笔,像是无意识,其实是在拖延时间。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把呼吸压得极缓。心跳在胸腔里一下下撞着,她怕它太快,怕那些画面突然涌进来。现在不能乱,一点都不能乱。
车子重新启动,驶过两个街区后,导航自动跳出了新路线。她没设定目的地,是手机后台根据近期活动轨迹生成的建议路径。而这条线,正指向跨江大桥南侧辅道。
她没改。
十分钟前警方通报的消息她是从交通广播里听来的:今晨六点十七分,环卫工人在桥下江滩发现一具男性尸体,初步判断为自杀,死者身份尚未确认。现场未发现打斗痕迹,随身物品暂扣调查。
她当时没在意。直到广播念出“死者身穿灰色西装,体型中等,左手腕戴黑色电子表”——那是王明常穿的款式。
她拐上高架,雨刮器节奏不变,视线却开始收紧。王明,茂康药企原CFO,三个月前递交辞呈,说是身体原因。但她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财务部走廊,他站在复印机前,手抖得连纸都拿不稳,嘴里说着“数据没问题”,眼神却一直往李兆丰办公室方向瞟。
那时她以为他是怕事。现在想来,更像是求救。
车停在警戒线外五十米处。她下车时伞还没打开,雨水立刻打湿了肩头。两名警察正在和记者交涉,法医蹲在白布旁记录体表特征。她走近时脚步很轻,站定在警戒带外侧,没有说话。
一名穿制服的警官抬头看了她一眼,“家属?”
“投资人。”她说,声音平稳,“我和他上周刚开过会。”
对方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她靠近了几步。白布掀开一角,露出死者的脸。确实是王明。双眼闭合,嘴唇发紫,鼻翼两侧有轻微擦伤,像是倒地时蹭到了碎石。
她目光落在他的右手食指上——指尖边缘有一圈淡淡的红痕,像是墨水干涸后的残留。那种红色,她见过。三年前那份伪造的基金报表,陆明川签字用的就是同款红墨水。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她问。
“估计是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法医头也不抬,“血液检测显示□□中毒,起效很快,可能几分钟内就失去意识了。”
她点头,视线滑向尸体左侧裤袋。那里鼓起一小块,被白布盖住大半,但能看出不是钱包或手机的形状。她记下了位置。
回到车上,她取出珍珠胸针,按下侧面按钮。录音功能正常。她拨通周默电话,语气平静:“帮我找一个本地交通广播的记者,就说有个财经博主想报道企业高管猝死事件,最好半小时内能赶到跨江大桥南岸。”
“你要做什么?”
“让现场乱五分钟。”
电话挂断后,她靠在座椅上,手指轻轻摩挲着胸前的怀表。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信表面的东西。”
五分钟后,一辆印着台标的小型采访车驶入现场。记者举着话筒冲进警戒区,摄像师紧随其后。警察上前阻拦,双方开始交涉。
就是这空档。
她绕到另一侧,借着树影掩护,靠近负责收检遗物的法医助手。那人正从尸体贴身口袋里取出一张烧焦一半的纸片,夹进证物袋。她只看了一眼,心猛地沉下去。
半张机票。
航班号CX987,日期是三年前4月15日,目的地苏黎世。起飞机场是香港国际机场。
这个航班,她查过无数次。那天,任远舟以参加国际医药峰会为由出境,实则在瑞士完成三笔离岸账户转移,总金额超过两亿。而这张票根,本不该存在——所有公务行程都由秘书统一订票,原件早已归档销毁。
除非……有人偷偷复制了一份。
她退回车内,发动引擎,直接驶离现场。不能留在那里,更不能让人注意到她的反应。她在江畔找了处废弃码头仓库,把车停进阴影里,熄火,关灯。
四周安静下来。
她取出怀表,翻开盖子。内侧那行小字清晰可见:“真相在心跳里。”
她闭上眼,开始回想最后一次见到王明的画面。
他在会议室门口递给她辞职信,低着头,手指不停敲击文件夹边缘。那节奏……一下,两下,三下,停顿,再重复。和任远舟开会时敲桌子的习惯一模一样。
情绪忽然绷紧。
心跳开始加快。
咚、咚、咚——
眼前黑了下来,仿佛置身于某个封闭空间。墙面潮湿,泛着霉斑。一只手颤巍巍地伸向墙壁,指尖沾着暗红液体,在灰白水泥上划出第一笔——竖。
接着是横折。
再是一撇。
最后一捺用力拖出,血迹拉长,几乎断开。
一个“任”字,写到最后一笔时,那只手垂了下去。
画面戛然而止。
她睁开眼,额头已渗出冷汗。胸口闷得厉害,像是被人按住了呼吸。她知道刚才看到的是什么——王明临死前,在某个密闭房间里,用尽最后力气留下的指认。
不是李兆丰,也不是陈茂宇。
是他。
任远舟。
她缓缓抬手,摸了摸太阳穴。头痛已经开始,像有细针在里面缓慢游走。但她不能停。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是线索的保质期。
她拿出手机,翻出王明生前最后一条工作邮件记录。发送时间是昨晚十点二十三分,收件人是财务总监助理,内容只有两句:“原始数据已备份,请务必保管好U盘。明日我不会再出现。”
邮件已撤回,但她通过技术手段恢复了缓存。
U盘还在吗?
她正要拨号联系程雪阳,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系统提醒:附近有一台蓝牙设备正在尝试连接,名称为“QH-3 Backup”。
她愣住。
这是个自定义名称。全公司只有项目核心成员才知道这个代号的内部叫法。
而且,信号来源距离不超过三十米。
她推开车门,循着信号强度一步步走向仓库深处。铁门锈蚀,地面堆满废弃集装箱。信号越来越强,最终停在一个角落。
那里放着一台旧式通风机,外壳漆皮剥落。她蹲下身,伸手探进底部缝隙——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拔出来时,是一枚黑色U盘,表面刻着一道浅痕,像是曾被火烧过。
她握紧它,站起身。
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迅速将U盘塞进内衣夹层,转身朝车方向走。刚迈出两步,眼角余光扫到地上——一块小小的塑料残片,半透明,边缘焦黑。
和昨夜在大楼外捡到的那块SIM卡芯片,材质一模一样。
有人在这里销毁通讯设备。
但她手里已经有了新的东西。
她坐进驾驶座,插上U盘。电脑读取速度很慢,加载进度条走到一半时,屏幕忽然跳出一行提示:
【请输入访问密码】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什么。
王明最后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反复敲击文件夹的节奏——一下,两下,三下,停顿,再重复。
她试着在键盘输入“12301230”,回车。
页面刷新。
文件夹打开,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命名是:“给沈知微”。
她点开播放。
几秒沉默后,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你要是听到这个……我已经不在了。他们逼我删数据,我说不行,那是假的……QH-3的检验报告被换了,真正的结果是致命毒性。李兆丰只是执行者,背后下令的是……”
声音中断了一瞬,像是被人拽走。
然后是挣扎的喘息,和一句断续的话:
“……任远舟答应送我去瑞士,给我家人安全……可我到机场才发现,那张票……是单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