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走进三层会议室时,走廊尽头的保洁车已经推远。她没有回头,径直穿过玻璃门,将手包放在会议桌靠里的位置。座位安排是临时调整过的,原本属于她的主位被移到右侧,正对着投影幕布。她不动声色地拉开椅子坐下,左手拇指轻轻擦过胸针表面,确认录音装置已启动。
程雪阳十分钟前发来的邮件在手机屏幕亮着。标题是“报价比对结果”,正文只有一行字:“四家竞标方中,李兆丰团队报价与王明删除邮件中的预算附件完全一致,误差为零。”后面附了一个加密压缩包,需用特定密钥解压。
她没点开文件,而是把手机反扣在桌沿。这场竞标会名义上是讨论QH-3项目合规整改方案,实则各方都在试探底牌。陈茂宇没来,派了代表,一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袖口别着银色领扣。他坐在左侧第三位,正低头翻看一份标书,纸张边缘已被手指磨出毛边。
会议开始后不到五分钟,对方代表第三次提到“成本可控性”。这个词不对劲。此前所有公开材料里,他们用的都是“支出优化”。只有内部讨论才会使用这种表述,而这个词,恰好出现在王明那封被删邮件的第二段。
她忽然起身,说要去茶水间续杯咖啡。
走廊灯光比刚才暗了些,可能是电压波动。她走过拐角时脚步放慢,从包里取出那份涂改过的假标书——封面和真实版本一模一样,但关键数据栏做了微调,把原料采购价虚抬了百分之十二。她在茶水间门口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犹豫要不要进去,然后“不小心”让文件滑落在地,一页飘到饮水机背后死角。
返回途中,她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个灰西装男人正弯腰捡起散落的纸张,快速扫视内容,又迅速合拢夹进自己文件夹。整个过程不到七秒,但他右手抖了一下。
回到会议室,她依旧沉默,只是把咖啡杯摆在离自己最远的角落。接下来半小时,对方代表发言频率明显增加,语气却变得紧绷。他两次强调“某些企业试图通过虚假报价扰乱市场秩序”,眼神有意无意扫向她。
中场休息铃响时,她借口接电话走出房间,在转角处按下胸针背面的暂停键。回放录音——三十秒前,灰西装男人在洗手间外低声打电话:“……她手里有原始数据,不然不可能报出那个数。我们得提前动手。”
她关掉音频,重新走回茶水间。饮水机背后的那页纸不见了。
周默的信息在这时弹出来。
“刚查到李兆丰公司昨天下午三点注册了一个新账户,开户行在郊区支行,法人不是他本人,但U盾领取记录显示签名人指纹匹配其司机。资金尚未注入,但预留印鉴用了旧版公章编号。”
她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两秒,回复:“查这个编号最后一次使用时间。”
对方回得很快:“三个月前,一笔八百万元的设备预付款,收款方是‘康南检测’。”
这个名字她记得。那是家皮包公司,三年前曾为陆明川管理的基金提供虚假审计报告。当时没人注意它的存在,因为它只活跃了六天就注销了。现在它又被启用了。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走向电梯间。三楼通往地下车库的专用梯需要刷卡,她刷了三次才成功。系统提示音说“权限更新中”,她站在原地等了二十秒,门才打开。
地下二层灯光昏黄,空气中飘着机油味。她没去停车区,而是转向东侧走廊,那里通向财务档案室。门锁是老式磁卡加密码组合,但她知道密码每月一号凌晨会重置为公司成立日期,今天刚好是重置日。
她输入“20080601”,门开了。
档案室不大,铁柜排列整齐。她直接走到标有“QH-3前期筹备”的抽屉前拉开。里面本该有七份文件,现在只剩五份。缺的是《供应商评估表》和《初始预算审批单》。这两份正是王明邮件里提到的核心附件。
她没碰任何东西,转身离开。下楼梯时,手机震动。程雪阳来电。
“我刚拿到药监局那边的补充资料。”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给的那段录音背景音里,除了藏香,还有另一种声音——传真机热敏打印头运转的频率。那种型号只有行政办公室的老机器才有。”
“意思是?”
“有人在会前打印了什么东西,并且是在你发现U盘之前。”
她脚步一顿。
那就是说,对方早就知道UH-3的数据会被曝光,所以提前准备好了应对说辞。甚至可能,他们知道是谁在查。
她挂断电话,拨通周默。
“帮我查三件事。”她说,“第一,昨晚有没有人从集团内网调取过QH-3项目的原始文档访问日志;第二,陈茂宇办公室的传真机最近一次使用记录;第三,那个叫康南检测的公司,实际控制人变更信息。”
“已经在查了。”周默说,“不过你要小心,刚才我尝试接入内网时触发了警报,现在系统自动切断了外部访问。”
“我知道了。”
她收起手机,走向出口。风从通风口灌进来,吹得她耳侧发凉。走到地面层大厅时,迎面撞见灰西装男人匆匆往外走,手里拎着公文包,领带歪斜。他看见她时明显一僵,随即加快步伐冲出门外。
她站在原地没动。
十秒钟后,一辆黑色轿车从路边启动,疾驰而去。
她掏出手机,打开地图定位功能。三分钟前,程雪阳给她共享了一个实时坐标——就在刚才那辆车驶离的位置,信号源停留了整整两分钟。那是无线传输的大致范围。
她低头看着屏幕,忽然想起什么。
转身回到大楼侧门,沿着墙根走了一段,蹲下身。水泥地缝隙里嵌着一小块塑料残片,半透明,边缘焦黑。她用指甲轻轻抠出来,是一截烧毁的SIM卡芯片,型号与她昨晚从林晓便签上抄下的备用密钥卡一致。
有人销毁了证据。
但她还有另一份备份。
她站起身,朝自己的车走去。刚拉开车门,手机又响了。是周默。
“查到了。”他说,“康南检测的实际控制人,上周变更为一名叫赵立群的人。这人名下有三家空壳公司,都和陈茂宇早年的资本操作路径吻合。而且……”
他顿了顿。
“刚才那个灰西装,真名叫刘振华。三年前,他是陆明川所在基金的风险审核员。”
她握着车门的手微微收紧。
原来不是巧合。
也不是临时反应。
这是一张早就铺好的网。
她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后视镜里,大楼入口处又有两个人快步走出来,穿着保安制服,手里拿着对讲机,正在四处张望。
她缓缓踩下油门。
车子驶出园区大门时,天空开始飘雨。
雨刷刚摆动两下,手机屏幕忽然跳出一条新消息。
来自程雪阳:
“我刚刚调出陈茂宇办公室的用电记录。昨晚十一点二十三分,他的传真机启动了十七分钟。同一时间,监控显示他本人在家中接受媒体采访。”
她盯着那行字。
然后缓缓打出三个字:
“不是他。”
下一秒,前方红灯亮起。
她松开油门,目光扫过街对面的便利店。
玻璃门推开的一瞬,一个穿连帽衫的人低头走出来,手里拎着一瓶水。
帽檐压得很低,但她看清了那人右手的动作——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
就像陆明川每次撒谎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