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舟把打印件递到沈知微手中时,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她没看,只是将它轻轻折起,放进外套内袋。许清和盯着手机屏幕,警方传来的照片在不断更新——林婉被带进审讯室的画面、烧毁文件的灰烬残片、还有那张写着“B型人格模拟档案”的半焦纸条。
“她不是被动卷入。”沈知微终于开口,“她是执行者。”
程雪阳靠在墙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牛皮笔记本的边缘:“可现在的问题是,她在法庭上会怎么说?明天开庭,检方掌握的证据链已经完整,但她一旦翻供,整个叙事就会倒转。”
“她不会认罪。”许清和冷笑,“她那种人,只会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
话音未落,手机震动。一条加密消息弹出:【林婉申请当庭提交新证词,指认李兆丰为幕后主使,称自己长期遭受精神控制与暴力胁迫。】
办公室陷入短暂沉默。
“她在转移火力。”沈知微站起身,走向窗边。城市灯火映在玻璃上,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河,“李兆丰最近动作频繁,打压同行、操纵股价,早就成了众矢之的。她选他当替罪羊,再合适不过。”
“可她说的是真是假?”顾南舟问。
“真假不重要。”程雪阳合上笔记本,“重要的是,法官和公众会不会信。一个被家暴的妻子被迫参与金融犯罪,这个故事太容易引发共情了。”
沈知微转身,目光落在桌上的两枚U盘上。一枚来自医院服务器,另一枚刚从林婉家中截获。它们静静并列,像两个对立世界的入口。
“她以为换个说法就能洗白?”许清和语气激动,“她亲手篡改病历,用AI伪造我妈最后的话,现在还想装无辜?”
“她不是想洗白。”沈知微声音很轻,“她是想活命。而且……她可能真的觉得自己有理由。”
程雪阳抬眼看向她:“你同情她?”
“我不同情任何人。”她走到办公桌前,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一段经过技术修复的声音缓缓流出——林婉在电话里对助理说:“我知道这不对,但我女儿不能没有未来。只要撑过这一关,钱够了,我就能带她走。”
录音结束,房间再次安静。
顾南舟低声道:“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她的行为就有了动机。不是贪婪,而是恐惧。”
“恐惧不能成为犯罪的通行证。”沈知微关掉录音笔,“但她利用司法系统的弱点,这点我很清楚。明天庭审,她会哭,会颤抖,会展示伤痕。而我们会显得冷酷、强势、甚至报复心重。”
“那就打碎她的表演。”程雪阳翻开笔记本,“我们手里有她操作NeuroForge的系统日志,有她删除原始数据的时间戳,还有她转移资产的加密通道记录。只要让她面对技术质询,谎言就会崩塌。”
“前提是,她愿意回答问题。”许清和提醒,“她可以主张沉默权。”
“她不会。”沈知微看着窗外,“她要的是舞台,不是逃避。她希望被看见,被倾听,被理解。所以她一定会说话,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第二天上午九点,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三审判庭。
林婉穿着浅灰色套装走进来,手臂上的纹身被长袖遮住,脸上几乎没有妆容,眼神低垂,脚步缓慢。她经过被告席时,手扶了一下桌沿,指尖微微发抖。
检察官开始陈述案情,条理清晰地列出她非法访问医疗系统、篡改监护数据、使用未授权AI软件等多项指控。每念一条,旁听席便响起一阵低语。
轮到辩护律师发言时,全场安静下来。
“我的当事人,”律师语气沉稳,“在过去三年中,一直处于持续性的心理压迫之下。她丈夫任远舟,通过经济控制、言语贬损、肢体暴力等方式,长期对她实施家庭虐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年幼的女儿不受牵连。”
林婉抬起头,眼角泛红。
“我承认我进入了系统。”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不是为了掩盖真相,而是想弄清一件事——为什么江文娟会在临终前说出那样的话?我查了原始记录,发现脑电波异常,用药记录也被修改。我以为我在还原事实,没想到……反而成了帮凶。”
旁听席传来轻微骚动。
检察官立即提出异议:“被告试图将责任推给他人,但现有证据显示,她是主动发起数据篡改的关键节点。”
法官敲槌维持秩序,宣布进入质证环节。
程雪阳作为技术顾问出庭作证。他调出系统后台日志,逐项展示林婉登录时间、操作路径、文件生成记录。每一帧画面都精确到秒。
“请问,”他转向林婉,“你在删除原始监护数据时,是否知道该行为会导致患者真实生命体征信息永久丢失?”
林婉低头片刻,才回答:“我当时以为……那份数据已经被备份。”
“可医院系统有自动归档机制,所有操作都会留存痕迹。”程雪阳放大一段代码,“你特意绕过了归档模块,并手动输入指令覆盖底层数据库。这种操作,需要极高的专业素养。普通人做不到,更不会无意间完成。”
林婉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再问一点。”程雪阳切换画面,“这块U盘里的‘B型人格模拟档案’,是你创建的吧?它模拟了一个性格温和、顺从命运的母亲形象,用来替代真实的江文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法庭瞬间安静。
林婉抬起眼,直视着他:“因为我见过真正的她。她不甘心,她愤怒,她骂医生,骂制度,也骂自己生错了时代。她到最后都在挣扎,不肯闭眼。我觉得……这样的记忆,对沈知微来说太残忍了。我只是想给她一个体面的告别。”
沈知微坐在原告席上,手指轻轻搭在膝盖上,呼吸平稳。
“所以你是出于善意?”程雪阳追问。
“我是母亲。”林婉声音忽然坚定,“我知道那种痛。我不想让另一个女儿,背负着恨活下去。”
法官宣布休庭十五分钟。
走廊里,许清和攥紧拳头:“她居然把自己说得像个救世主!”
“但她触动了一些东西。”顾南舟低声说,“那些细节……关于母亲的挣扎、不甘、愤怒……她说的没错。我们一直回避这部分,只想要一个温柔的遗言。”
沈知微没说话,只是从包里取出那枚军用级U盘,指尖缓缓划过表面磨损的痕迹。
回到法庭后,沈知微起身请求发言。
法官点头同意。
她走到证人区,没有看林婉,而是面向陪审团。
“三年前,我母亲最后一次清醒时,对我说的是:‘帮我把窗户开一条缝,我想看看外面的树。’”
她顿了顿。
“她没有说原谅,也没有劝我放手。她只是想看看春天。可你们给了她一段精心设计的独白,让她变成你们需要的样子——顺从的、平静的、无怨的。你们抹掉了她的愤怒,删去了她的质疑,甚至篡改了她的意识。这不是善意,这是剥夺。”
林婉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你说你也是母亲。”沈知微终于看向她,“那你应该明白,孩子记得的从来不是完美的告别,而是真实的温度。你给我的,是一具被修饰过的灵魂。而我要找回的,是我亲生母亲活过的证据。”
法庭鸦雀无声。
林婉张了嘴,像是要反驳,却又停住。
法官正要宣布继续审理,法警匆匆走入,在书记员耳边低语几句。
一张纸被递上审判席。
法官扫了一眼,神情微变。
他抬头看向林婉:“你刚才声称长期遭受任远舟家暴,是否有医疗记录或报警凭证支持?”
林婉怔了一下:“我……当时没有报案。”
“那这份刚提交的出入境记录是怎么回事?”法官声音冷了下来,“过去十八个月,你共有七次私人航班前往新加坡,每次停留不少于十天。期间账户累计转移资金超过两千万。这些行程,是在‘受控状态’下完成的吗?”
旁听席哗然。
林婉脸色骤白。
她猛地转向旁听席某个角落——那里坐着一名戴墨镜的女人,正低头收起手机。
那是她的助理。
沈知微嘴角微微一动。
她早让许清和埋了这条线——只要林婉试图脱罪,就放出她私下转移资产的证据。
谎言开始反噬。
法官宣布延期宣判,要求补充调查其资金流向与出境活动的真实性。
走出法院时,天色阴沉。
林婉被法警带往不同方向。经过沈知微身边时,她忽然停下。
“你以为你赢了?”她低声说,“可你知道任远舟为什么允许我掌握那么多秘密吗?”
沈知微静静看着她。
“因为他早就准备好下一个棋子。”林婉笑了下,“而你,永远慢一步。”
话音落下,她被带走。
风掀起沈知微的衣角,她站在台阶上,没有回头。
程雪阳走过来:“她在虚张声势。”
“不一定。”她掏出手机,打开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是匿名,附件是一段监控截图——画面中,一名穿白大褂的男子正在实验室打开一份标注“神经反馈协议”的文件夹。
文件标签右下角,印着一行小字:项目代号——“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