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者,深也,暗也,冥也。
可藏万机,可遁鬼魅,亦可夺人心魄。
江南——
一辆马车正向着云清观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车里,芷涵小心地扶住重伤的云舟,“师兄,你看这令牌,雕刻地如此精细,又以金漆镶边,定是属于某个大人物的。你说,这上面的“幽”字是什么意思啊?”
京城,昭宁殿——
皇后孟瑾默默端详着手中的一方丝帕,上面用金丝绣着“朝夕盼慈安,‘幽’月映南檐”——“皇后,你又在思念太后了,”昭儿在一旁小心侍候着。“不,昭儿,这句话虽是当太后面前题写,却是盼阿妈慈宁安康,南国虽是故土,终不及阿妈牧场的圆月幽静清致啊……”
北疆,苏勒山——
凌寒远远眺望着山下密密麻麻的营寨,寒风中,一面面“幽”字军旗猎猎招展……“师兄,”依翎端过一碗热汤递到凌寒面前,“依翎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的,想去山下看看村里李大娘她们,希望大家不要受兵祸牵连啊……”
苏勒山东南,北唐御林军大营——
火光照应在李柘脸庞上,此刻他正紧张地注视着眼前沙盘上插着的一面面带着“唐”和“幽”字的小旗。脑中浮现着两军阵前万马奔腾,刀光剑影的景象,心中带着兴奋又充斥着一丝不安,“这一战攸关国运,朕,绝对不容有失啊!”
……
“昭儿,”“皇后?”
”这一场风雪,这一个“幽”字,注定是要给幽云和北唐,开启命运的新一轮羁绊了……”
……
“报——”御林军前大帐外,传来一声传令兵的疾呼,“南路军孟璟将军回报!”
“快传!”李柘从御榻上一跃而起,急切问道,“孟将军现在何处?”
“启禀皇上,”只见传令兵满身积雪跌跪进来,声音似是因寒气而发颤:“孟,孟将军的南路军遇到大雪封路,辎重补给断绝,目前只能在暂时驻扎在中京城一带……”
“什么?!”李柘面色骤变,几乎不敢置信,“中京离此地相距有近四百里,朕为了能按计划合围幽云军,把辎重粮草都弃在了后面,而他孟璟竟然怯战不前,当真该诛!”言罢他一拳重重砸在沙盘上,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声响,军旗,令牌顿时散落了一地!
此刻,年轻的皇上真是懊悔不已。想十日前,他何等意气风发,不顾众将劝阻执意定下了四路大军迅速合围幽云的“宏图大计”,自以为是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不料这场大雪竟是足足连下了十日之久,而四路大军本来就是临时被调集,现在南路不济,东路失联,自己冒着风雪强行军十余日已是精疲力竭,军中粮食亦不足三日,整个北伐竟是尚未开始,已经要面临崩盘的险境了!
“皇上,”旁边一员将领劝道,“所幸我军虽受困于风雪,然敌军亦受其扰,现在幽云军主力似是退驻到了苏勒山脚下躲避风雪,离我军尚有三日行程,我军应当机立断,立刻引兵南撤,与东南两路大军会师,再图后计啊。”
“皇上,万万不可!”只听得一声怒喝,一个黑甲将军一把掀开帐门大踏步闯了进来。此人姓高,名霆,正是前朝太师高晋之子。这高霆长相猥琐,眉目逼仄,唇角常带着一丝阴冷的弧度,似是天生透露着股狠毒乖戾。不同于其父在朝中主和的立场,高霆常年戍卫边关,对幽云各地颇为熟稔,又在几次对北疆用兵中立过战功,所以颇受李柘看重,但他生性暴虐,对士兵动辄鞭打动刑,甚至传闻他时常在北地屠戮牧民谎报战功,所以军中都暗地称其为“黑甲阎罗”。
“皇上,”高霆掸了掸身上的雪,却不向皇上行礼,而是直指主张退兵的将领呵斥道,“既然知道敌人亦受风雪困扰,我军这点暂时的困难又有何不能克服?现在中路有皇上御驾亲征,西路有我高霆三万铁骑,纵然没有东南两路军,依然可以对幽云军形成左右夹击之势,建立不世功业正在眼前,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小小风雪前功尽弃?!”
“高,高霆,”李柘此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也不顾高霆君前失仪,竟跨上前一步亲扶住他的双臂,“你果真有把握破敌?”
“皇上放心,”高霆森然一笑,模样看起来却甚是可怖,“末将愿率西路军为您开路,三日内必踏平幽云军大营!”
“好!”李柘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待到破敌之日,朕必亲自为你高霆斟上这杯庆功酒,再命人为卿绘战功像,高悬与紫光之阁,让后世将士臣民共瞻!”
至此,高霆方才下跪谢恩,恭声道:“皇上请放心前行,三日后我们在苏勒山会师,共戮顽敌!”旋即退出御帐,翻身上马与随从亲兵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中……
李柘目送高霆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想不到,高晋那老贼,竟然能培养出这么个骁勇的儿子,真真是世事难料啊……”
“这蠢皇帝,”疾驰了片刻,远离御营的高霆勒马停下,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哼,幽云国的迭里太后已经答应立家父为帝统御中原,到时候我这太子之位不比那啥么子绘像来的舒坦?!”随即又对身旁人吩咐到,“等下回营传令下去,立刻向幽云军大营靠拢,沿途遇到村镇按老规矩直接屠光,首级送去李柘那报功!这皇帝小子空学了一身功夫,行军打仗却是如此愚笨可笑,我们只要设几个小小的诱饵,他就得颠颠地赶来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
入夜时分,风雪愈发肆虐,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在相距北唐大营不到百里的苏勒山上,小雪狐依翎正舒服地窝在凌寒怀里。山洞内篝火正旺,四周弥漫着淡淡的松脂清香——这正是依翎参照古书制成的松香。
“你这丫头,”凌寒怜爱地摸了摸小雪狐毛茸茸的脑袋,语气里满是宠溺,“终日里又是制香,又是烹饪,刺绣作画、抚琴弄箫、诗词歌赋这些样样不落,就是不肯花点心思修行。”
小雪狐娇嗔地扭了扭身体,两只耳朵向下一耷,表示:“不听不听——”
“你修不成人形,气力和内功就不能与人类抗衡,连下山去村里玩也要偷偷摸摸,”凌寒又好气又好笑,假意揪了揪小雪狐的耳朵,“现在你牵挂李大娘她们,又不能去探望,方知平日里荒废了时光?”
小雪狐抬起头,一双美眸半嗔半怨地盯着凌寒。“好好好,我不说了,“凌寒无奈,这小妮子撒娇的本事可真真是无人能及,”李大娘她们的村子远在僻壤的山林里,向来是人迹罕至,想必战祸也不可能波及到的,放心吧。”
依翎闭上眼,表示了赞同,又在凌寒的怀里昏昏睡去。午夜时分,突然一阵怪异杂乱的响声从山脚的幽云军阵里传来——依翎的修为尚浅,自是听不到的,凌寒却是警觉地望向了洞口,“幽云国的军队在这个时间后撤,想必是要有异动啊……”
然而紧接着不多时,山脚下竟突然传来了刺鼻的血腥味!伴随着火燎的焦糊和兵甲铁器的气味,连依翎也被惊醒了,“师兄,你闻到了吗?”小狐狸突然从凌寒怀里猛然窜出,跳到洞口焦急地嗅着,一边扭头向凌寒示警。
“嗯,”凌寒起身来到洞口,此时,即便隔着厚厚的雪幕,也可以看到远处山脚下的冲天火光,那正是李大娘她们所在的村落!
“师兄!李大娘她们有危险!”依翎急切地化成人形,一把拉住凌寒的袖口,“李大娘,王先生,还有……不行,师兄!我得去救她们!”
“你先冷静!”凌寒拉住慌乱的依翎,“你现在每次幻化需要先运功调息一个时辰方才能维持住两三个时辰的人形,贸然下山不仅救不了人,自己也会有危险!现在我马上下山去村里帮忙,你乖乖待在山上运功,待维持住人形了再来接应我!”
“可是——”
“没有可是!”凌寒罕见地对依翎厉声喝止道,“以你如今的修为,连个寻常的小兵都奈何不了,难道还要我分神保护你吗?!”
依翎被师兄这一吼,顿时楞在原地,眼泪霎时便顺着清秀的面庞簌簌地落了下来……凌寒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赶紧柔声安慰道:“傻丫头,也许只是村里失了火,未必真有什么大祸呢?放心,有师兄在,绝不会让李大娘她们出事的,你在这里乖乖运功,师兄等下还要仰仗你来帮手呢,好不好?”
依翎乖乖点了点头,擦干眼泪快步走回山洞坐下,开始静心运气。凌寒抬头看了眼暴虐的风雪,不再言语,身形一闪便疾冲入风雪之中……
“师兄,多小心啊!”凌寒奔出数丈远时,听到身后远远地呼唤声。
“嗯,会的!”伴随着应和声,一道狐影迅即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