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狐辞 第3章 第 3 章

北唐昭武三年，这一场大雪格外绵长而诡谲。它自幽云之地席卷南下，带来兵灾祸事，又一路侵袭至江南诸省。当雪花飘落乌溪小镇时，比北地更显细密湿滑；雪水积于屋脊之上，又化成晶亮的水珠，沿瓦缝缓缓流下，形成一条条小小的冰锥。夕阳渐晚，整个小镇沉没在一片死寂之中，唯有刺骨的寒风自远山深处呼啸而来，仿佛在低声预告一场尚未知的浩劫。

就在距离此地不足十里的官道上，两道年轻的身影正并肩向小镇行去，男的青衫束发，腰悬长剑，步伐沉稳端重；女子身着素袍，手里转着一柄丝织缎面竹伞，步伐灵巧轻盈。

“师兄——”洪芷涵踢着雪花，笑吟吟地央求着，“我打听过了，乌溪镇的桂花酒酿可有名了，等到了镇上，咱们先买一小坛解解馋吧？”

严云舟斜了她一眼，语带嗔意道：“幸好这一趟钱袋在我手里，不然走到半路，我们就得成为云清门开宗以来首对靠化缘回山的弟子了。师父让我们下山是安民除妖、察看风土人情，你倒好，每到一地，先打听美味佳肴，食肆酒馆！”

“那又怎么啦，”芷涵嘟起嘴，打断他的话，“师父不是说过嘛，要了解‘风、土、人、情’，民以食为天，吃算不算是风土人情？你凭啥天天捂着钱袋子抠门得很！”

“唉小姑奶奶，你说我抠门，要不要我给你数数你怀里和包袱里都有些啥——喏，这松子糖、玫瑰糖、芝麻饼、云片糕、果干、酱鸭、糖葫芦……”

“哎呀，原来我买了这么多呀？”芷涵心虚地眨眨眼，冲云舟师兄狡黠一笑，下一瞬又凑过去撒娇道，“师兄～这些好吃的可也有你的份，还有回山孝敬师父的呀。要不这样，等会儿买到桂花酒酿，我只尝一小小小小口，剩下的都留给你和师父成不成？师兄——”

“等下，”云舟突然摆手止住她，“你不觉得有点古怪吗？刚才我们走了有半个时辰了吧，这官路上竟然半个人影都没有？”

“这有什么古怪的，这大雪的天气，没有人赶路也很正常啊，哦我明白了！师兄你想赖皮，我……”话音未落，芷涵也不禁愣住了，一股寒意从心底猛然升起！

“你也感受到了，是吗？”严云舟表情严肃，手里紧紧握住随身的长剑。

虽然二人尚未进入小镇，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已经非常明显了，再往前几步，路边零星散落着几具被大雪覆盖的僵尸，每一具都是形如枯骨，双眼凸出，脖颈上赫然是两排狭长的齿痕！

“师兄，这是……”芷涵紧张地攥住手里的竹伞。

“吸血狐妖，”云舟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这些人的脖颈上明显是狐狸的齿痕，他们每个人血液几乎都是被瞬息抽干的，可见这狐妖定是内力极强。小师妹，我现在马上去镇上救人，你赶紧回山，向师父禀报！”

“不行！”芷涵焦急地摇摇头，“师父说了，我们要相互照应，我怎么能扔下师兄你独自逃走！”

“傻丫头！”云舟低声轻呵道，“你只会一套心法走位，打打流氓小贼还可以，遇上这种凶残的对手自保都困难，还谈什么帮我？”

“可是师父说过，我只需要反复练好云清诀，一定可以帮到师兄你的！”芷涵还是坚持不肯退去，“再不济我还有织云伞，肯定不会给师兄你添乱的！”

云舟还想说什么，但是不远处凄厉地惨叫声已经容不得他再多想了，“等下你只许守在我身后，绝不可以上前和狐妖对抗，如果我有任何不测，不许救我！要赶紧自保回山请师父为我报仇，听懂了没有？”

“哎呀，师兄你好啰嗦！”芷涵双手握住伞柄，做出防御的姿势，“小心看路！我自会谨慎留心的!”

此时夕阳已几乎完全落下，整个乌溪镇看不到半点灯火，漆黑的街道在白雪映衬中显得愈发死寂，房檐下的冰凌被风吹过，发出怪异的簌簌声，仿佛一声声催命的呼哨。在积雪之上，道道殷红的血迹早已凝固成暗黑色的冰痕，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尽头。随着二人临近小镇中心，越来越多的尸体横七扭八的倒在路旁，脖颈处一道道可怖的齿印触目惊心。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厚，伴随着冷风拂面，直叫人感觉作呕。

严云舟握剑在前，沉声道：“小师妹，跟紧我。”

洪芷涵默默点头，紧了紧手中织云伞。忽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屋檐，又迅疾闪至另一侧巷口！影子的移速快到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伴随着阵阵诡异低沉的狞笑声，像是一头猛兽在逼近自己的猎物。

“来了——”严云舟低声提醒。下一瞬，一道狐影骤然从屋檐上落下，一双利爪猛得直抓向二人，云舟忙挥剑挡在芷涵身前，只听得“锃”的一声，人和狐影双双被震退开十数步远，云舟心头一震——对方的内力之深厚，竟远超他的预料！

映着残烛和白雪的反光，那狐影逐渐现形，却是一个**着上身的俊美男子！长发如墨，披散在宽阔的肩头。五官锐利精致，宛如画中谪仙一般。肩背与胸膛的肌肉透着古铜色的光泽，线条宛如绷紧的弓弦一般紧实。然而这样一个妖艳俊美的奇男子，双眸中却散发着猩红的光芒，但见他唇角微翘，尖锐的獠牙时隐时现，胸膛剧烈起伏，吐息间尽是嗜血与疯狂。

“你是何方妖孽？竟然如此大胆在此为祸人间！”严云舟踏前一步质问道，然而狐妖却不回答，只是舔了舔嘴角，露出一脸狞笑……不等云舟再问，已是赫然一招向他猛扑过来！只见他双手如鹰爪般探出，直取云舟心口——

“咦？”云舟和芷涵都是一愣，这招式虽是凶猛，却只是北地习武之人的入门功夫——“掏心爪”，从名字便知这一招并不是什么绝世武学，甚至称不上归属哪个门派，遇到一般武林中人这招式可以说漏洞百出，又何况是严云舟这样的高手！

只见云舟眼中略过一瞬寒光，霎时长剑疾出，一招“漫天飞花”直刺对方胸膛。这一剑极为精巧，可借内力隔开狐妖双手，再将对手一击毙命。然而，狐妖不避不挡，竟是选择硬生生被剑刺入胸口！这一剑严云舟用了八分劲道，直接将剑身穿透了狐妖的身体，直直将剑柄推到距离狐妖不足五寸，可如此这般，狐妖也逼近到了云舟的面前，双爪猛击生生抓进他的胸口！

“噗——”云舟被利爪击中，先是一阵血气翻涌，慌忙松开手中的长剑。咬牙拼力向后退去时，只听刺啦一声，一大块血肉竟被狐妖生生撕扯下来！狐妖也不急于再次进攻，只见他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手上的献血，嘴里发出了嗷嗷的嚎叫，双目愈发赤红！云舟踉跄跌坐在地，勉强支撑着身体向后嘶喊道：“师妹，快，快跑！”

“哐当”一声，狐妖已经将长剑拔出身体丢落在地，暗红色的血液从胸口涌出，可他看起来全然不在意疼痛，全身的气力似乎也丝毫没有减弱。转瞬间，又是一记“掏心爪”直扑向云舟！

严云舟长剑已失，又身负重伤，此刻连起身都已是困难，“芷涵，快，快跑……”他焦急地想要掩护小师妹，却已然自顾不暇。狐妖的攻击依然迅猛，只听得一声刺耳的鸣响，竟似是利爪在人骨上划过一般！

待严云舟再睁开眼时，只见狐妖正呆呆地望向自己，脸上满是凶残，贪婪和不解……一双利爪划过了相距他不足半寸的铺路青石，留下了一道瘆人的划痕！

一个轻盈的身影立在云舟与狐妖中间，手上的织云伞犹在旋转……芷涵面色略显青涩紧张，却是强撑着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师，师妹？！”严云舟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个平日里只会大呼小叫，贪吃好玩，比试武功时向来撑不过自己三两招的小师妹，是怎么接下这恐怖一击的？

“小师妹，咳咳，”严云舟努力挣扎起身，“你快走，不要逞强，我来拦住他……”

“师兄！”芷涵毕竟江湖阅历不多，声音里还微带一丝颤抖，但她还是决然伫立在前不肯退却，“就算我们现在逃跑，你觉得能走的掉么？与其你白白送死，不如我有一个猜想……”话音未落，赤眼狐妖又是一记“掏心爪”杀向芷涵，这一次狐妖用尽全身力气，双臂青筋暴露，仿佛要一爪碾碎眼前的女孩。“师妹小心！”云舟焦急地喊道。

可下一瞬，只见芷涵合拢织云伞，以掌抵住伞柄，用内力将其旋转起来，然后顺着利爪的方向侧身一退，伞面与爪风刚好形成了完美的切面！只听得芷涵低声诵念道：

“身若清流，随势而转；力来如山，化水成环；缠之待滞，卸之无形……”

言语之间，旋转的伞风已经带动狐妖的利爪偏离了进攻的方向，一招势大力沉的“掏心爪”再次打在路旁的石墩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这时芷涵以内功撑开云伞，直直撞向狐妖胸口，一下竟将狐妖震退数步！

这下连一旁的严云舟也看傻了，“师兄，”芷涵一边警惕地注视着狐妖，一边说道，“我猜这狐妖虽内功强大，却似乎只会这一招功夫，只要我能运用好云清诀借力卸力，他定然伤我不得！”言语间，狐妖再次向芷涵扑来，但是“掏心爪”的力量依然被芷涵巧妙的卸到了一旁……如此反复数次，严云舟也终于确信，虽然这个小师妹平日里的武功造诣不够，挡不住自己精巧的剑招，但在这以力搏力，只可打呆仗的关头，却是能以柔化刚，将云清诀的轻巧灵动运用到极致！怪不得师父要这丫头陪自己下山，还说关键时刻这丫头定能帮到自己！

再交手十数回合，狐妖也是累的气喘吁吁了。芷涵虽然内力修为不够深厚，但是经过这织云伞十数次的反复撞击，狐妖胸口的伤势愈加沉重，过多的失血终于让他再无法站起身来，只能瘫倒在一旁死死地盯着芷涵，一双猩红的眼睛似乎要迸出火来……芷涵再度收起伞，眼见狐妖已无力挣扎，心里却挂记着云舟的伤势，便赶忙转过身去：“师兄，你不要紧吧！”

“师妹小心！”然而话音未落之际，只见背后的狐妖双目圆睁，再次强撑着一跃而起向芷涵袭来！眼瞅芷涵已是来不及转身出招，严云舟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跃身而起，拾起地上的长剑向狐妖激射而去！就在那双利爪在芷涵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之时，一道剑光穿透了狐妖的头颅！

终于，狐妖跪倒在地，身子一倾再无气息，“咣当”一声，一个镶着金漆边饰的黑色令牌滚落到了二人面前，上面清晰的“幽”字在雪光下显得格外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