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穴未出,又入狼巢。
与汪婧苡还敢谲辞周旋,李钧可容不得柳泉鸣再糊弄了。
被汪婧苡带去李任年面前都比此刻好太多。
将眸子埋在阴影里,降下自己的脸,一叶障目,侥幸之心李钧没有认出她,只求李鸿岭不会真袖手旁观让她被汪婧苡绑走。
汪婧苡见了李钧,显然也是一愣,对方不知她,她却是识得宁王的,欲与对方争吵的话顿时吞进嗓子里,默了几瞬。
李钧拨弄指上的白玉扳指,眸子里看不出情绪,“马车上只有你二人?”
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问话模样,纵使不识其身份者,也在那不可冒犯的威严里,不由自主生出敬畏之心。
三位能与皇权相颉颃的皇子中,李钧年龄最长。
其母系出自勋贵,自幼拥趸云集,野心亦潜滋暗长。
十岁母妃薨逝,他被养于皇后名下,与李鸿岭结为面亲,自此其势一跌不起,再无风华。十七岁时,帝诏既下,他与钟氏女奉旨成婚。不过些许光阴,两人情未深种,发妻早殒,幸得一女存世。
遍历浮沉,既沐过众星捧月之荣,亦经墙倒众人推之寒,更遭母妃发妻相继辞世之伤。
他狠厉无常,却是诸皇子中阅历最深者。
若弃君主当具之明善贤德,仅以气势衡之,毋庸置疑,他当是位负气凌人的主君。
汪婧苡初出茅庐,被他气势唬住,方才刺杀李鸿岭的锐气大减,不言之下,指尖摸向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细小动作纤毫毕现,李钧睨着她,眉头微压。
守在马车两边的侍卫并未动作,他很难想象自己花了钱却养了一堆连察言观色都不能的废物,若以往陈河在,只需他一个眼神,早上前捉下了汪婧苡。
他不悦道:“上前拿人,站着干嘛?”
那些侍卫才拔剑向前。
他与李鸿岭互相算计。
陈河无故失踪后,他循着蛛丝马迹查到是李鸿岭暗中下手——就像李鸿岭派人紧盯他那样,他也早遣人留意对方的一举一动。今日听闻李鸿岭所在客栈驶出一辆马车,左思右想权衡再三,终究还是派人追了来。
说他冷血无情视人命如无物,确实不假。为了一个下人亲自出面,已然违背了他素来的行事原则。只是恍然忆起陈河相伴的那些日子,再加之其他侍卫行事愚笨粗鲁,相比之下陈河实在合他心意,便觉舍弃一时安稳换取长久顺遂,算不得什么。
马车上不是陈河,也不是李鸿岭,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和被绑在了角落的柳泉鸣。
几日没见此女,依旧是一身男装,朴素的脸上灰尘纤染,素衣衣领沾了刺眼的鲜血,整个人狼狈至极。
也不知道李鸿岭有什么好的,为他做事落得这般境地,连身得体的衣服都穿不上么。
正好侍卫将汪婧苡包围起来,想起那日何花交代的话,他嘴角嘲讽地勾了下,一步一步走到马车上,纡尊降贵地蹲在柳泉鸣面前,拔出刀挑了挑绑住她的绳子。
“柳姑娘为殿下做事,如何做到了这般田地?”
自知身份泄露,柳泉鸣欲哭无泪,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再与李钧相见,还是在这般极其不利她的场景,绞尽脑汁,只挤出了一句:“王爷日安。”
“安?”匕首顺着粗绳轻划到她的手腕,又落到裂开皮肉的颈部,“柳姑娘好心性,先违背承诺不说,又害本王心腹踪迹难寻,此刻却让本王日安。”
刀剑寒凉,激得柳泉鸣背后汗毛竖起,道:“好说,都是误会。”
刺杀李鸿岭不成绑了她,陈河人丢了也算在她账上,她又不是那河里的王八,什么都能背下。
李钧垂眸,眸光冷淡地扫过她的眉目,侧手一划,呲啦一声,绳子从中截断,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人,“误会?柳姑娘好口才,黑的都能描成白的,我倒要听听,你这误会是如何说的。”
“王爷,我本为李鸿岭效力,若应您的允诺入府,他日事泄,瓜田李下之嫌难洗,我如何自证清白?况且我此番来樽月,本意便是脱离李鸿岭——殿下既问过何花,自该信我。”骤然得了自由,柳泉鸣也不敢冒然起身,抬着头,为自己辩驳道。
那日问起何花,柳泉鸣为何来此地,何花闷声沉吟半晌,只说了一半实情,称二人约在樽月一同南下——如此看来,柳泉鸣亦不想为李鸿岭做事。
他也是事后才察觉,这柳泉鸣胆子极大,不仅将他蒙骗,连李鸿岭也遭了她的忽悠,不知不觉间,心头火气已消了大半。
李钧道:“好笑,本王信你如何?不信你又如何?”
昏暗光线下,手腕红痕尽显,柳泉鸣拉下袖子挡住,只当是权宜之计,一鼓作气站了起来,“王爷,您若想对付太子,可留我一命。”
她越是想逃,越是被牵扯进这些事中,她不该也不想被这些事拖累丢了命。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违背承诺,说谎也做不得数。
“你觉得本王要杀了你?”李钧微眯眸子,视线中的柳泉鸣面容与昏暗的光线重叠。
认不出此话藏的动机,柳泉鸣默不作声,李钧笑了笑,“本王何时说过要对付太子殿下了?”
前世辅佐李鸿岭期间,柳泉鸣早与朝堂诸官打过交道。其中大部分人满腹经纶却心机深沉,面上和煦可亲,看似平易近人,实则难测深浅,说不定何时便会朝背后戳人一刀。
纵使怀揣为生民立命的初心跻身仕途,一旦卷入权术相争的漩涡,也难保不被浊流浸染,最终都练就了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
与这些心眼子比莲蓬还多的人沟通起来,她不可避免心累,“小女妄自揣度,唐突王爷,绝非有意离间王爷与太子的手足之情。”
“本王倒不觉唐突,只是你背主弃义于太子殿下,此事岂非更伤人?”李钧嘴角噙着笑。
这话说得实在莫名,柳泉鸣眼皮突突跳了起来,脑子里紧绷的线适时地松弛下来,先前全副心神皆系于李钧身上,这才惊觉马车外面安静得太过蹊跷。
李钧将她脸上的情绪尽收眼底,掀帘步出马车,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装就的恭敬,“殿下怎会莅临此地?”
他耳力不差,早在片刻前就留意到了某位姗姗来迟的人。
李钧害她!
马车晃荡数下复归平稳,心脉间血浪翻涌,柳泉鸣想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