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寂静的院落,为商玉熟睡的侧颜镀上一层清辉,她呼吸均匀绵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因醉酒而泛红的脸颊褪去了些许艳色,显得格外恬静柔嫩,仿佛一件易碎的琉璃珍宝。
祁肆越依旧静坐于古树下,暗金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祂的意志核心本该如同这万古长夜般冰冷沉寂,专注于推演禁地之秘或恢复魂力。
然而此刻,那冰封的湖面之下,却有无形的暗流在悄然涌动。
祂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听着她清浅的呼吸,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响起她醉意朦胧的话语——
“……像爷爷一样……是师父,也是……父亲一样的存在呢……”
父亲……
祂乃天生地养之神祇,掌毁灭与寂灭,与“创造”、“庇护”、“慈爱”这些词汇格格不入。
这称谓于祂而言,本是荒谬绝伦的亵渎。
可为何……此刻回想起来,那预想中的愠怒并未降临,反而是一种更加晦涩难明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祂的意志。
是一种……被定位错误的茫然?
是一种……被拉下神坛的微妙不适?
还是……一种连祂自己都无法命名的、极其细微的……失落?
祂不明白。
此时,祂的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在了商玉搭在石桌上的那只手。
手指纤细,肌肤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泽,仿佛凝聚了世间最纯粹的生机。
就是这双手,曾为祂擦拭神像,为祂奉上供奉,也曾在他与天道抗衡时,不顾自身损耗,倔强地引导着生机想要滋养祂……
一种从未有过的、完全脱离祂理性掌控的冲动,如同黑暗中滋生的幽兰,悄无声息地破土而出——
祂想……触碰一下。
只是想确认,这承载着如此微弱却又坚韧生机、能将“父亲”这般称谓冠于祂身的渺小存在,究竟是何种触感?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让祂那浩瀚如星海的意志核心骤然一滞!
荒谬!
祂是祁肆越!是曾威压三界的斗战邪神!岂会如凡夫俗子般,生出这等无谓好奇与……近乎僭越的亲近之念?
理性在疯狂警示,冰冷的逻辑链条试图将这荒谬的冲动碾碎。
然而,那无形的牵引力却固执地存在着,甚至带着一种连祂都未曾体验过的、细微的焦灼。
祂那由暗金光晕勾勒出的、近乎实质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抬起了一瞬,周遭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凝滞,月光流淌的速度也似乎慢了下来。
祂的指尖,凝聚着足以撕裂星辰的毁灭力量,此刻却因一个微不足道的念头而微微蜷缩,带着一种与祂身份格格不入的迟疑。
触碰她,然后呢?
确认那温度?感知那脆弱?
这于祂的“道”有何益处?于祂恢复力量、夺回本体有何关联?
没有!毫无关联!
这纯粹是一种无意义的、感性的、甚至可以说是……软弱的行为。
祂的指尖悬停在半空,暗金色的光芒明灭不定,映照出祂内心前所未有的挣扎与混乱。
那冰封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祂周身流转的能量却泄露了祂的不平静。
仿佛有两个祂在无声交锋:一个是漠视万物、唯我独尊的冰冷神明;另一个,则是被一缕微弱萤火莫名吸引、生出荒唐妄念的……连祂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存在。
最终,那抬起些许的手指,终究还是缓缓落了下去。
并非落在商玉的手上,而是重新归于祂的膝上,紧握成拳(光晕构成的轮廓),带着一种强行镇压一切的决绝。
祂闭上暗金色的眼瞳,不再看她。
但那妄念触碰的冲动,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深沉难解的郁闷与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挫败”的情绪,却如同烙印般,留在了祂冰封的心湖之上。
月光依旧,院落寂静。
唯有神明自己知晓,方才那一瞬,祂的内心经历了怎样一场无声的风暴。
而那风暴的源头,仅仅源于一个沉睡的、将祂视若父师的凡人女子。
未能落下的触碰,如同一声无声的惊雷,在祁肆越冰封的心湖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涟漪。
祂开始更加刻意地沉寂,将几乎全部的心神投入到对力量的恢复与禁地的推演中,试图用绝对的理性与冰冷的目标,覆盖那日莫名滋生的、令祂感到陌生的躁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池恭依旧我行我素,变着法子带商玉外出。
许是那日醉谈让商玉觉得与祁肆越更亲近了些,她偶尔会在出门前,主动询问祂是否同去,或是归来后,更加细致地分享趣闻。
祁肆越大多以沉寂回应,但那份因池恭而起的“郁郁”,却并未消散,反而在祂刻意压制下,沉淀得愈发深沉。
池妖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寻了个时机,将池恭唤至跟前。
万妖殿内,寒气森然。
池妖月银眸如冰,凝视着依旧一副浑不在意模样的弟弟,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池恭,收起你的那些心思,那个人族女子,你离她远点,往后莫要招惹。”
池恭挑眉,浑不吝地反驳:“哥,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商玉她单纯善良,与那些趋炎附势的妖族不同,我……”
“她与那祁肆越关系匪浅!”
池妖月打断他,银眸中锐光一闪,“你看不出吗?那魂修对她非同一般!你贸然插手,是想引火烧身,还是想给整个妖族招祸?”
“非同一般?”
池恭嗤笑一声,“哥,你看他那冷冰冰的样子,哪里像是对商玉有意的?他若真在意,会整天把她晾在一边?我看他仅仅只是在利用商玉姑娘!我这是救她于水火!”
“愚蠢!”池妖月厉声呵斥。
“你看事情只看表面!那祁肆越心思深沉,力量莫测,其真正目的尚未可知!那女子身份亦不简单,能安抚血池,其生机纯净远超常人!你贸然卷入他们之间,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银眸中闪过一丝疲惫与不容置疑:“此事到此为止,别再让我看到你还在纠缠她。”
池恭脸色变了几变,看着兄长那绝无转圜余地的眼神,最终咬了咬牙,没再顶撞,但眼中那抹不服与倔强却丝毫未减,他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池妖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银眸深邃。
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执拗无比,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而那位祁肆越……他回想起那日殿中祂能量一瞬的凝滞,心中的警惕更重,必须尽快解决空间节点的问题,将这尊“大神”送走,否则,必生大乱!
与此同时,祁肆越的推演也取得了关键进展。
祂捕捉到一丝线索,那封锁空间节点的力量,其源头似乎并非完全来自外部,竟隐隐与妖族内部某个沉寂已久的古老势力有关!而且,这股力量波动的核心,竟与那终极禁地的外围封印,有着某种极其隐晦的同源气息!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祂心中迅速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