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恭的斥责让祂重新审视了一下对“危险”的认知,好像,自从商玉遇见祂后,几乎每时每刻都走在危险的边缘,即便,这种危险,有时与祂无关,但还是让祂“烦躁”不已。
而池恭对商玉那**裸的、意图将其从祂身边剥离的宣言,更是瞬间点燃了祂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冰冷的占有欲!
商玉,是祂的信徒,是祂的供奉者,是祂所庇护之人,岂容他人置喙去留?!
一股凛冽的威压不受控制地从祂魂体弥漫开来,并非针对池妖月,而是精准地压向池恭,让后者呼吸一窒,脸色微白。
【吾之决断,轮不到尔质疑。】
祂的意念如同冰锥刺入池恭识海,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
但祂自己清楚,某种平衡已被打破。
归途已断,外界杀机四伏,妖域反成相对安全之地,更重要的是……祂被封印的本体,就在妖族守护的终极禁地!
唯有恢复全盛之力,方能碾碎一切阻碍。
留下,已成必然。
祂不再理会脸色难看的池恭和目光深邃的池妖月,冰冷的意念传入商玉识海:
【暂且留于此地。】
商玉虽不解其中复杂纠葛,但对祁肆越的决定毫无异议,乖巧点头:“是,祁肆越大人。”
看着商玉那全然信赖、毫不迟疑的态度,祁肆越心中那因池恭之言而起的细微波澜悄然平复。
祂的“信徒”并未动摇,这便够了。
然而,祂并未意识到,冰雪之下,一颗名为“在意”的种子,已因外界风雨的催逼,悄然埋入了冰层深处。
祁肆越暗金色的眼瞳重归古井无波。
滞留万妖城的日子,在表面平静下悄然流逝。
祁肆越居于池妖月安排的僻静院落,大部分时间都在沉寂中度过。
祂需要恢复因剥离血池衰败本源而消耗的力量,更需要暗中推演那封印着祂本体的妖族禁地的信息。
祂的残魂在万妖城浓郁的妖气与星辰之力滋养下,缓慢而坚定地变得愈发凝实,暗金光芒内蕴,气息深不可测。
然而,这份沉寂时常被院外的动静打破。
池恭显然将兄长池妖月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他几乎日日都来寻商玉,打着“尽地主之谊”、“带她熟悉妖域风物”的旗号,实则投其所好,专挑那些生长着奇异灵草仙葩、或是有珍稀药材交易的去处。
今日带她去城西的“千药谷”辨识妖界独有的毒草与解药,明日又领她去“流萤涧”采集只在月夜下绽放的“月影幽兰”。
他甚至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些失传已久的上古药典残卷,与商玉一同研读探讨。
商玉起初还记着祁肆越在侧,有些拘谨,但池恭此人,虽看似玩世不恭,却总能找到些新奇有趣的药材地点。
商玉很快被他勾起了兴致,她本性纯真,又久居山林,热爱行医,心无旁骛,如今身体康复,每日与这些喜爱的药材为伴,又有池恭这般“识趣”的玩伴,竟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祁肆越时常在沉寂中“看”到,商玉带着一身沾染了各种药草清香的露水归来,眼眸亮晶晶的,有时还会捧着一两株新得的稀有药草,献宝似的想给祂看,絮絮叨叨说着今日的见闻。
若在以往,祂或会漠然以对,或会简短点评一二。
但如今,祂看着她脸上那因兴奋而泛起的、不同于往日苍白的红晕,听着她话语间偶尔提及“池公子说……”、“池公子带我去……”,那冰冷的意志核心便会泛起一丝极淡的、连祂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滞涩。
祂依旧会回应,意念简短冰冷,目光却会在她那鲜活了许多的脸庞上多停留一瞬。
看着她得到祂回应后心满意足、又转身去整理今日收获的背影,祂魂体周身的暗金光晕,似乎会比平日更加沉寂几分。
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郁郁”的情绪,如同细微的尘埃,悄然落在了祂万古冰封的心湖上。
祂并不明白这情绪为何而来,只觉那池恭的身影,愈发碍眼。
这一日,池恭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坛妖族特有的“百果酿”,说是用百种灵果酿造,灵气充沛,滋味甘醇,有益寿延年的效用,硬拉着商玉品尝。
商玉欲拒还迎片刻,便老老实实接受了,那果酿香气诱人,她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她从未饮过醉人的酒,几杯下肚,便觉浑身暖洋洋的,头脑也有些晕乎乎的,胆子却莫名大了许多。
回到院落时,已是月上中天,她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回房,反而摇摇晃晃地走到静坐于庭院古树下的祁肆越面前。
祁肆越睁开暗金色的眼瞳,看着眼前双颊绯红、眼神迷离、身上带着淡淡果香的商玉。
“祁肆越大人……”她声音比平时软糯,带着醉意,竟直接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仰头望着天上那轮妖域特有的、带着淡淡紫晕的月亮。
“今天……月亮真好……”她喃喃着,然后话匣子便打开了。
从最初坠入破庙的惊慌,说到他第一次现身相救的震撼;从日常供奉的琐碎,说到他偶尔指点医术时的茅塞顿开;从共同对抗精怪邪修,说到那日他毅然迎向天罚、护在她身前的决绝背影……
她醉语朦胧,思绪跳跃,却将那些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清晰地道来。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叙述,却仿佛带着温度。
“……爷爷走了以后,我就一个人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又扬起脸,对着祁肆越,露出一个纯粹而依赖的笑容,“幸好……遇到了您。
您教我知识,救我性命……在我心里,您就像……就像爷爷一样,是顶顶厉害、顶顶好的长辈!是……是师父,也像……父亲一样,虽然我从未听爷爷说过我有什么父亲!”
她的话语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撞入了祁肆越那冰封的意志核心。
亦师?亦父?
祂是上古邪神,是视万物为刍狗的祁肆越!何时……成了这样一个渺小凡人眼中,如同“父亲”般的存在?
预想中应有的愠怒并未升起,反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莫名的……郁闷,如同浓雾般将祂笼罩。
祂看着商玉那全然信赖、毫无杂质的清澈眼眸,看着她因醉酒而格外娇憨的神情,第一次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
祂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到郁闷。
祂沉默着,没有回应。
商玉却仿佛完成了什么重要的倾诉,心满意足。
酒意上涌,她脑袋一歪,竟就这般靠在石桌上,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一丝恬静的笑意。
月光洒落在她熟睡的脸庞上,也照亮了祁肆越那凝实却仿佛比以往更加冰冷的暗金魂体。
祂久久地凝视着她,暗金色的眼瞳中,是一片无人能懂的、冰封下的迷惘与……那愈发清晰的、名为“郁闷”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