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缁怅然道:“老韩哥,你真的是大仇未报,不愿安息吗?”
你甘愿舍下心爱的妻子独留于世,还是她也甘愿与你共存,不往生?
韩瑾也很悲伤,像是仍然不肯相信,从小就向往着的外祖,居然已成胡乱伤人性命的恶鬼。
只有谢暮山还保持着清醒,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们还不知老人下落,若是还活着……总要想尽一切办法救下他。
白缁低着头思索了许久,说:“我们去看看老韩哥的埋骨之地。”
三人来到了城主的侧门,进去就是那繁荣美丽的后花园。
不过十几年前,这里并不是这样的芬芳馥郁,反而有点清冷,镜湖明月,高山枫浪,人间仙境大抵如此。
而当湖边的空地聚集起人,彻夜喧嚣,杯酒不绝,就又是一番风趣了。
不论怎样,总不是现在的样子。他们在侧门口,被人拦住了。
那人身上还穿着甲衣,戒备的说:“你们是何人?”
白缁走上前,礼貌的一笑,温声说:“我们并非恶意,只是我兄长的坟墓在贵院后山上,十四年不曾相会,今日路过,特来祭拜,还有一桩要事要处理。大人请放路。”
那人冷哼一声:“报上名来,才好让路。”
白缁说:“我姓白,单名缁,云游之客。后面两位是同行者,都不曾有什么的名号,籍籍无名之辈。”
那人又问:“你们可是大老爷请来的?”
“不是。”
那人大笑一声,往一边啐了一口,说:“流浪的野人,也敢进大老爷的后花园?速速离去,不要惊扰了里面的贵人。”
白缁皱了皱眉:“虽是后花园,也该由众人共赏,大人将平民百姓尽数挡在外面,这是何意?”
那人不屑的说:“你要来这里赏?你怎么不进皇宫与圣上共赏呢!这是我家大老爷的后花园,闲人怎敢入内?!”
白缁脸色阴沉,连笑意都淡了,躬身道:“既是如此,是我们叨扰了。”
随后便往一边走去,蹙着的眉头没有在舒展开。
韩瑾知道他心中烦闷,几欲开口,还是讪讪的闭上。
“师尊,怎么办?”
白缁偏头看了他一眼,爱疯的一笑,先前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他轻声说:“总有办法。”
韩瑾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哦哦哦,师尊你是说……”
白缁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低声,随后点了点头,往后花园外的街道走去。
白缁找店铺买了些纸钱,又带着两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处无人的高墙处。
后花园不许百姓入内,那些贵人们便在每个门口都安排了侍卫,又把墙修的极高,还有许多冲天的尖刺。
只要一看那寒光凛冽,便知其锋利。
但比起当时羽魔的毒刺,还是逊色了太多。白缁好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自然不会被一堵墙和几根刺吓到。
同理,他后面两人也不会。白缁偏头对谢暮山说:“翻墙,行吗?”
韩瑾瞬间投去鄙视的目光。
感觉到目光的谢暮山:“……”他点了点头,说:“没问题。”
白缁对他一笑,三人身轻如燕,三息不到就利落的跳进了高墙之内。
韩瑾不屑的说:“这种墙,也就能拦拦傻子了。”
白缁不认可的说:“想要进来游玩的平民百姓,对于这样的墙,也是无可奈何的。”
他们轻巧的进来了,后花园里巡逻的侍卫倒是不少。白缁带二人饶了半个时辰不到,已经碰到了五支小队。
韩瑾随便找了个树做掩体,又躲过了一队,不耐烦的说:“奢侈!”
他念了个法诀,大概是隐去身形的,结果脸色一变。
他猛的转头看向谢暮山,说:“你试试,把我们三个隐去身形。”
白缁皱了皱眉,直觉不好,果然,谢暮山念过法诀之后,面色微沉,说:“有阵法。”
韩瑾:“…………”
他崩溃的骂道:“这城主是得罪了多少人,防备到这个程度!”
白缁不予置评,只是说:“既然如此,还是快走吧。”
这里的变化太大,若不是清楚的记着方位,怕是连白缁也要走错。三人来到湖边,白缁指了指一边的高山,说:“这里就是。”
现在还是二月中旬,一座山的枫树全是光秃秃的,伸着乌黑的主干。
韩瑾急不可耐的登山,二人紧随其后。白缁看着身边的景色,回忆着过往的路。
走到了半山腰,看到了一个小亭子,却似乎不是以前那座。
白缁在这一片空地处转了一圈,疑惑的说:“没有?”
韩瑾瞪大了眼:“什么……什么没有?”
白缁望着他,一字一顿的说:“绕此一圈,没有坟墓。”
可他绝对不曾记错地方吧?!
谢暮山却低头看了看手上,轻声说:“等等。”
他举起手上一直拿着的符纸,符纸上的朱砂已经慢慢透出了红光,只是不甚明亮。
“在这里,阵法已经慢慢变弱了。”
谢暮山嘴角微勾,咬破手指挤出一串鲜血,重新画符。
新符比先前的符文更加鲜艳,转眼血光大放。他将符纸甩出,转眼间进了深山。
半晌,谢暮山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匪夷所思,说:“山上没有鬼气。”
韩瑾瞠目结舌,画了个圈,说:“一整座山?”
谢暮山点点头:“方圆三十里内。”
韩瑾暗自思量,又转头看向白缁,高兴的说:“那是不是……我外祖父没有化作恶鬼!”
白缁也很疑惑,只见谢暮山换了一张符纸,取出朱砂,又画了一张符,念了一句法诀。
这一次,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似乎还有些错愕。
韩瑾疑惑道:“你又测什么了?怎么表情跟吃屎一样?”
白缁:“……”
他轻声道:“韩瑾。”
韩瑾顿时想被拿住了七寸,缩着脑袋不讲话了。
谢暮山却没有理他,又重新取纸,沾朱砂,重新画符。
第二次。
第三次。
就当白缁以为他终于要公布答案了,谁知这不信邪的小孩又取出一张纸,再次挤了一下还没愈合的伤口。
又要拿血画符!
白缁夺过他手上的符纸,低头训斥到:“人血是什么东西?拿它画符,你是太放肆了吧!谁教你的?!”
他走江湖这么多年,再加上记忆里的学识,从来没有以血画符这一条。人血最是邪门,谁知道拿来画符会不会有什么大弊端,轻则被鬼夺舍,重则尸骨无存!
韩瑾也在一旁说:“什么歪魔邪道,也不怕遭反噬么?”
谢暮山愣了一下,低下头慢慢冻起来。
白缁:“……”行了,我真要被你冻死了。
他稍微缓和了一下神色,问:“到底是测出什么了?”
谢暮山咬住下唇,犹豫了一下,慢慢说:“十年之内,毫无阴气。”
白缁与韩瑾皆是大惊。
阴气与鬼气不同,只要有死人,必有阴气。若是十年内毫无阴气,说明至少十来年这里没有死人。
那老韩夫妇的坟墓何在?
韩瑾几乎目眦俱裂,怒道:“你懂不懂符咒?不懂不要乱画!”
谢暮山扫了他一眼,随后看向白缁。白缁此时也是脸色苍白,但没有韩瑾那么狰狞,呼了几口气缓和了一下,问:“几成把握。”
谢暮山犹豫了一下,说:“……九成。”
看最开始的口型是十成。
白缁沉吟了一会,说:“你们等我一下。”便下了山。
其实二人并没有等多久,但韩瑾已经把白缁当做救命稻草了,几乎是在数着秒等他,几次熬不住要下山,随后被谢暮山拉住。
谢暮山沉声道:“急也没用,越急越坏事。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你告诉我我怎么冷静!”韩瑾此时满脸通红,带着哭音嘶吼:“如果是你的家人尸骨无存,化作恶鬼不得安息,你能冷静吗?!”
谢暮山以更不容反驳的语气道:“那你现在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我想杀人!”韩瑾吼道,在谢暮山冰冷的眼神下慢慢蹲下身子,抱住了头。
“谁杀了我外祖,我想杀了他!谁将我外祖抛尸,我想杀了他!谢暮山你懂不懂!你一天天的只知道摆着一张冰山脸,对谁都是这样!”
“你明明都八岁了你怎么不懂!不得安息!你明白吗不得安息!他活着的时候被人无缘无故的杀掉死了还要化作恶鬼不得往生!你懂吗?!”
谢暮山冷冷的说:“我怎么不懂。”
我亲眼看见我的家沦为人间炼狱,那一日地崩山摧,宛若天地将终,我怎么不懂?
但他并没有多说,只是沉思了一下,又道:“还有,你刚才说的不对。”
这个不对显然不是上面这个问题了,但是韩瑾完全没法深思,只能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白缁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幕:韩瑾跪在地上悲痛欲绝,谢暮山站在一边垂着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像憎恶,像不甘,又像悲悯。
哪怕不为老韩尸骨之事,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也要心酸的吧。
明明才和谢暮山嘲讽过韩瑾为人张狂,像只凤凰,现在凤凰就像被拔了毛,真的连鸡都比不上。
什么张狂,什么无羁,都已经埋在老韩夫妇原本的坟里。
老韩夫妇不再次归穴,少年轻狂就无法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