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白缁似乎与平日里不同。不知是温暖香甜的元宵顺心,还是风吹露宿的师徒温馨,他今天眼底里格外的温柔。
不是平时望着他时半戏谑半操心的眼神。韩瑾有些怔愣,喊道:“……师尊?”
白缁没理会他,但确实是望着他的,说:“我把你养成这样,老韩应当不会说我什么吧。”
只是十四年前杀了那两个人之后,倪次霭就好像从世界上消失一般,在没有讯息了。
韩瑾家仇未报,此时带他归宗,希望老韩和夫人莫要怪他。
“也不知跛子哥现今到哪里去了。”白缁说:“也不知是否觅得良缘,建立起了一个家,正与妻子儿女欢笑着闹元宵。”
“或者还是孤身一人,躲在灯火阑珊的地方,默默想起我。”
韩瑾说:“总会再见的。”
“哦?”
韩瑾看着白缁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还不曾见过这位跛子叔,上天总会让我见到他的。师尊你到时候不要哭鼻子!”
白缁翻了个白眼,转头去看谢暮山。
某些一刻不嘲上房揭瓦的人,真是眼不见为净比较好。
恰巧小暮山也望向他。他说:“我也没有家人了。我都不记得我的家。”
韩瑾愣了一下,安慰道:“没关系,我都没去过我的家。”
白缁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开始沉思。
我都不知我是哪块石头地里蹦出来的呢……
吃过了汤圆,韩瑾要喊人,被白缁挡下了。
白缁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从暗袋里取出了五两银子,分了三份,压在三只碗下面。韩瑾会意,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道:
“汤圆很好吃,谢谢。”
三人便悄悄地离开了食肆。如果那位善心的老板出来的早,兴许还能看见未干的几个字。
夜渐渐深了。这里好说歹说也只是一个小县,大多都是些白日里要做工的人,出来转了一圈,便赶紧回去睡觉了,街上的人肉眼可见的少了起来。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点,白缁也不打算就带着二人回去睡觉。在外面玩了这一遭,现在谁也没有睡意。
韩瑾依旧亢奋的走在最前面,小暮山被他牵着,没有左顾右盼了,看着反而比韩瑾还要沉稳。
一点也不像个刚醒来的小孩。除开最开始那阵排斥与恐惧外,现在看来,已经有点入定的高人模样了。
不愧是千年的隐宗啊,还是有点血脉在的。
三人一直走到了一条河边。河道并不宽敞,但依旧蔚为壮观。难以计数的莲花灯浮在水面,暖黄的灯火下,眼前的世界似乎慢慢延伸到了整片天地。它们随着细小的波纹起伏,带去数百人的祝福,缓缓漂向远方。
韩瑾说:“师尊,我们去买盏河灯吧!”
白缁笑道:“自己去挑吧。”
他本要牵着小暮山也往那边去买两盏灯,才走了几步,蓦然停了下来,轻轻地“咦”了一声。
小暮山有些疑惑的望他一眼。白缁说:“差点忘了,你怀里还抱了盏小丑灯呢!”
小暮山低了头,白缁温声说:“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某人心里肯定想着,好坏的人啊让我把一盏丑灯抱这么久。”
小暮山大概是被说透了心思,脸上红了一片,因为原本脸色苍白,一时特别明显。
他挣扎了一下,死鸭子嘴硬的说了一句:“没有。”
白缁在自家养的小孩面前毫不修饰,当即“呵”了一声。
他说:“行了,不追究你。反正是个竹子做的,你把它当河灯放在水里吧,再许个愿。”
说着,他在小暮山鼻尖刮了刮,说:“据说可以心想事成。”
小暮山闷了一会儿,问:“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
小暮山明显是个不爱讲话的,讨完欢心就不笑了,嘴角勾都不带勾一下,很不情愿的重复了一遍:“心想事成,是真的吗?”
白缁没好气的说:“我和小瑾儿说的时候,他都是直接急不可耐的拉着我去买河灯的,怎么到你这里还要疑神疑鬼?”
小暮山自然不会回答他,只是眨巴着大眼睛等他回答。他自己闷了会,决定将原因归结于小暮山是隐宗少主,比常人总要多几分灵气嘛!
于是他干巴巴说:“我不知道。”
小暮山:“…………”
白缁摸了摸下巴,说:“其实吧,只要心想,总是有办法事成的,对吧?”
小暮山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白缁说:“那赶紧把这小丑灯放河里吧,带了个抱小丑灯的傻小孩,丢人!”
小暮山与那小竹猪对视良久,还是摇了摇头:“不要。”
白缁:“???”不要什么?你摆着一张怨妇脸不情不愿抱了一路还以为我怎么你了,现在让你放走又不愿意了?
小暮山看他神色复杂,又把小竹猪抱紧了一点,摇头拒绝道:“喜欢,不放。”
白缁:“…………”就算拒绝你也不能多讲几个字嘛?
刚哄好的时候那么热情,我乖乖巧巧的小徒儿怎么变成雪娃娃了是谁夺了你的舍?!
他回忆了一下,发现热情也只有两个字。
白缁被自己气得够呛,板着脸说:“如此看来,为师是管不了你了!”
便甩着袖子愤愤离去。
小暮山犹豫了一下,自己跟上去了。
……还牵着白缁的衣摆,像是在哄人。全身上下只有手像。
他看到白缁天人下凡般飘到了摊贩面前,用那微沙的独特声线说:“这一盏,谢谢。”
“好嘞!”摊贩把那盏莲花灯递给白缁,笑着说:“祝公子今年万事顺遂,心想事成!”
“您也是。”说完,他便转过头来。
然后看到,小暮山似乎不太开心。他拍了拍小暮山的头,说:“怎么了?别拿盯小丑猪的眼神来盯我,我丑么?”
小暮山仔细斟酌了一下,摇头说:“不丑。”
白缁轻嗤了一声:“行吧,原来在你眼里,众生平等,美丑不论。”
小暮山憋了一下,说:“我也想要……”
好,现在终于不拿小孩的声音装大人了。听他这么说话,白缁难免起了些挑逗的声音,故作冷淡的问:“想要什么?求人是这么求的吗?”
小暮山低下头,闷了好久,终于开口了,本来就糯的声音现在要牵丝:“我也想要莲花灯。”
白缁一面食指弯曲抵在他肩膀上往河边推,一面说:“求也没用,放你手上那丑不拉几的灯去。”
哟,还推不动。
小摊贩在一旁看得“鹅鹅鹅”的直笑,唯恐天下不乱般的舔嘴到:“公子,小公子想要,您就再给他买一盏吧。等会儿小公子哭起来,那可就不好办了。”
白缁:“…………”您可真会说话啊,万一给了他启发,隐宗少主真在这里哭起来,我怎么办?!
他干笑了一声,忙不迭把手里的莲花灯递给小暮山,说:“给你,现在去河边放灯。”
言外之意是别在这里丢脸!
小暮山抱着两盏灯,也看不出他开心不开心。他默默往河边走去。
白缁就在后面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有些疑惑的望着他。
你怎么还不来?
白缁:“…………”
他笑着叹了口气,跟上了小暮山。
两人走到河边。先前的莲花灯都已慢慢飘远了,眼前是一大片的空旷的河水。韩瑾正在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写纸条。
白缁看了一眼小暮山,问:“你会写字吗?”
小暮山点了点头。韩瑾看到二人过来,打了声招呼,说:“师尊,我马上就写好了,你等我一下。”
白缁在一旁瞟了一眼,发现他一张巴掌大的纸条上写得密密麻麻,还全是蝇头小字。
白缁:“…………”这两个活宝徒弟,一个雪娃,一个话痨,也是绝配了……
韩瑾觉察到他在偷瞄,连忙把纸条捂得更严实,说:“不许看!”
白缁:“……小崽子我是你师尊。”
“师尊也不行,看了会不灵的。”
行吧,你说不灵就不灵吧。
不久后,他真的感觉到了差距。
韩瑾把河边好心人留下的毛笔递给小暮山,说:“小师弟你写吧!”
随后又疑惑的看看白缁:“师尊,你不放灯吗?”
白缁站在他们身后,说:“没什么好写的,你们自己放吧。”
“哦。”韩瑾似乎有点失落。他开始偷瞄小暮山的纸条。
白缁也很好奇小徒儿会写些什么。但看到韩瑾贼头鼠脑的围着小暮山转,抻长了脖子瞄,他一时气来,在韩瑾头上不轻不重的叩了一下。
“你别乱看,看了会不灵的。”
韩瑾委委屈屈的站在白缁身边,不瞄小暮山了,改用含冤的目光瞄白缁。
白缁分明也在看,仗着身高优势与目力优势,把小暮山的小纸条尽收眼底。
谁知小暮山像个背后长眼的,不动声色的挪了挪。
然后白缁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小暮山把笔搁在身边,对韩瑾说:“我写完了!”
就在他转头的这一功夫,白缁迅速扫了一眼这倒不是因为白缁有多厉害一目十行,而是小暮山字迹端庄有力,又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随便来个视力没问题的寻常人都能一眼看到。
“所念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