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工心里惊疑不定:他这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啊?看他面如冠玉,白皙整洁,一脸端正的微笑,监工在心里拍了自己一巴掌:也对,高人哪里会喝几口酒就醉了呢?
吴世归把工钱放在怀里,便又望着监工,保持着微笑,一动不动的开始装死。
监工:“……”我信你是真的醉了。
他心中发怵,转身就走,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勾住,铁钳夹着一般的疼。他回头一看,看到吴世归还在微笑的望着他,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什么毛病?神经病!
他强行笑了一下,说:“公子还有事吗?如若无事,我就先去给旁人发工钱了。”
吴世归松开他的肩膀,指了指跛子:“他的。”
我日你妈!监工心里大骂,但还是不敢作声,青着脸把一份钱狠狠塞到跛子怀里,又回到吴世归身边,问:“这样可以了吗?”
吴世归“嗯”了一声,声音温和得像风一样。
监工大概会觉得是12级台风,不把人吹死不做休。
监工一走,吴世归就转向了老秦,转为对着他开始微笑。
方才吴世归与监工对话时,老秦就在一旁疯狂憋笑。此刻见他对自己这般,才发觉被吴小公子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确实是件悚然的事。他笑着问:“吴公子,有何高见?”
吴世归拿出银钱,在他面前颠了颠,颇为得意的说:“你,废物!”
老秦:“………………”
老韩无情大笑。
传言说,遇到醉鬼耍酒疯,一定要顺着他的毛抚,不然容易出事。以前,老秦从未信过这一条。或者是信了但不在意,反正遇到这种情况,出事的一般是别人。
但是今夜,不知是晚风熏人,还是少年此刻的模样与记忆中某个人的身影重合。老秦觉得,他可以顺顺眼前这个少年的毛。
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啊。怪道天上没有星星,只有皓月当空,想来那些闪烁的颗粒都藏在少年眼中了。
少年想了想,问:“你让我们叫你老秦,那你真名是叫什么啊?”
老秦想了想,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少年:“……”他不死心,又问:“那你以前呢?以前有过什么事?”
老韩也看向他:“是啊,我都告诉你了,你怎么提都不提?”
老秦仔细回忆了一下,没头没尾地说:“我也有家仇。”
“我们全家两百来口人,满门抄斩。只有我娘当时怀着孩子,也就是我,连夜逃脱出来,被通缉了三年。”
老韩咋舌道:“那你们……”
“我们过得很惨,而害我们家的罪魁祸首,大公子是我娘的……情人。”
“他们是家族联姻,还没成亲就把我娘给上了,我娘怀上了我,结果他被我娘的婢女给勾走了。”
“我娘去他那里缠他,去缠婢女,去缠她爹,闹了好久。那个公子被她气得不行,就把背叛了结好的盟约,阴了我娘他们府上一把。”
“我娘带着我东躲西逃,说肯定是那个婢女给他灌了**药,才把他迷成那样。她又很恨我,说我若是和他长得像点,肯定早就认祖归宗了,她也不用四处飘零无依无靠。”
“后来她死了。自尽。我去找那个大公子的时候,他说他一直都是看上了婢女才接近我娘的。他说和我娘那一夜,他现在想想,还觉得恶心。”
“我姓秦,我叫秦千醉。开始的时候,不是醉酒的醉,是罪恶的罪。”
“我娘只剩我和她活了,想要记恨的事,都怪到了我的身上。”
老韩愣住了,问:“……那你报仇了吗?”
报仇,意味着弑父。
“没有。”
“我报不了仇了。”
老秦笑了笑,突然就带了些伤感。他说:“我的兄弟死了。”
两人都是疑惑:莫非报仇还要靠兄弟出手?
老韩想了想如何安慰为上。他拍了拍老秦,试着调侃的说:“说什么呢,我死了?小吴死了?跛子死了?”说着,故作抱怨地道:“你就是没拿我们当兄弟!”
老秦却没理他,兀自感伤去了。
这地点确实选的很好,不枉他们绕了大半天。从这里看去,山水相接,无一不美。
只是远方的山太深了些,我把今夜掺了酒满溢而出的悲伤,都藏在远方山里。
也太过荒芜,那山里的某一块石头,要多久才好被人发现呢?
还是不待去找,就已碎了,尸骨无存。
不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似乎是工人与监工,都快要扭打在一起了。老韩喝醉了酒,反应慢几拍,问:“那边……怎么回事?”
老秦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吴世归一眼,最后瞪了瞪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跛子,道:“一群酒鬼,连工钱少了银两都不知道。”
吴世归先反应过来,蹙着眉头仔细看了看刚领的工钱:“少了银两?”
“是啊。”老秦抹了抹眼睛,把那些情绪都揉了进去,戏谑地望着吴世归,说:“吴公子,他们要贪掉醉了的人的钱,如今还克扣所有人银两,这样的人,实在可恶,现在请吴小公子抽刀除恶吧!”
吴小公子当真动了,但是没有抽刀。他一手放在身前,一手负在身后,四大皆空八风不动的踱过去。老韩看得瞠目结舌,老秦也是兴味盎然。两人连忙跟了上去。
吴世归又摆出了那张包公脸,走到监工面前,说:“当日管家大人招工,明说了是每人三十两银子。如今监工大人却贪污钱财不肯履约,这是何意?”
监工们看到他,都被吓得脸色苍白。唯有一个监工轻声对身边的人说:“别怕,是个醉鬼,脑子不清楚的,说几句就呆住了。”
他们这才像吃了副定心剂,壮着胆子走上前去,说:“做工的事情,万事都要听监工安排,小公子不要多嘴,拿了工钱,速速离去为上。”
吴世归却不答他这一茬,眉头皱的更深了,说:“嚼人舌根,是觉得无人能听见吗?我虽喝了几两酒,索性耳朵还没被人割去!”
监工们脸色大变,但听他最后话多,一个个强行镇定下来,理直气壮的说:“当日许诺没人三十两,没错。但你们吃的油盐,难道不要菜钱?除去了那些,就这么多!”
边上有人嚷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当日管家大人说好了,包吃包住,完工后每人还有三十两银子,怎么就包括这三个月里的菜钱了!”
“你是监工还是我是监工!”
“你是监工就能为非作歹贪污受贿了?我可记得,你睡过人老婆!”
“给钱!不要胡说!给钱!”
“你要是这么讲,我们就去管家大人面前对质去,看他当日到底是怎么说的!”
“管家大人业务繁忙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管你们的事!”
“兄弟们不要怕!我以前也是他当了监工,也是被他克扣了工钱,有人闹,他就□□来!现在有吴小公子在这里,不怕他叫人来!”
而给众人充当底气的吴小公子,此刻正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老秦很是好奇,他到底是怎么了,凑近一看,他目光神色都是未变,呼吸平缓均匀,俨然是醉了酒后睡过去了!
原来是醉一会,睡一会,不用怕累着自己了。
好一个醉包公啊。
老秦:“…………”这样的醉法,实在清奇。
他们扭打在一起了,吴世归仿佛开了个导航,随打随醒。他要拉架,先被老秦给拉住了。
在一旁潜伏已久的打手也冲上前来助战,一群百姓显然有点占了下风。有些人甚至开始惊呼:“我的钱!他们抢钱了!”
老秦说:“你看到了吗?就是这样一群流氓无赖,你还恭恭敬敬叫他们大人,给他们讲道理。要我说,他们就是阴险到不能再阴险、卑鄙到不能再卑鄙的小人!”
“老吴啊,你有本事,老哥求你一句,把他们都了结在这里吧,也算是替天行道,给大伙儿出口恶气!”
吴世归喝醉了还是个呆古板,认真地说:“他们只是谋财,我怎么能害了他们的命?”
老秦冷笑一声,凑近到吴世归身边,问:“那你要怎么办,拿着被克扣的工钱走人?”
吴世归一板一眼地说:“凡事还是要让人三分,哪怕自己吃点亏,也不能害人。”
老秦大骂:“蠢货!”
“你不是修仙之人吗?你不是要护百姓斩妖邪吗?你不是要替天行道吗?他就是邪,他以前祸害百姓,现在当着你的面还是如此!你的百姓就在这里啊,等着你护啊!怎么不斩?都是笑话!”
“愚蠢的懦夫!”
什么?修仙之人?护百姓斩妖邪?
“你们一个两个名门正派,口口声声替天行道,结果呢?你们连自己好好做个人都做不到,被人欺踩不说,还任人欺踩!”
“我教了你那么久,你怎么还学不会!那个管工杀的不好吗?那个恶霸死得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