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来兮 第14章 韩秀才忌酒，老韩爱酒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皇帝。是个昏君，特别会玩啊，传说，他和胡仙儿造了个酒池肉林，醇酒为池，美人作林，岂不和你不谋而合了。老实招来，你肯定就是那商纣王了，还想念前世的荒淫呢。那你要给我，封个什么？”

两人现在都已经是微醺往上了。老秦发了会酒后呆，忽然踹了老韩一脚，说：“噫，你说商纣王是个昏君，那要是投胎转世，肯定是要做猪羊一般的禽兽的，被百姓们一人咬一口，才算偿了前世的罪孽。”

“那我既是猪羊，你是我的兄弟，你也是个猪羊了。现在，我竟给你封个王爷，就叫朱洋王，意喻大家以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老韩一愣，忿忿的踹了老秦一脚，骂道：“你喝醉了！说出这样的话来！谁来宰我？谁有去宰你啊？！”

老秦被他一踹，顺势滑倒了地上，手中酒坛子里就溅出来了一些。

他又顺手一拉，但这次，没拉下人来，反倒自己半边身子都抽搐了一下。

老韩看得心酸，怒道：“你以为你还是以前呢？可有你痛的！”

许是人喝醉了就跟修仙的长了心魔一般，总与平日里有些区别了。老韩今夜脾气格外凶了些，在老秦身边坐下，没好气地说：“你看你，多大岁数的人了，性子还比不上小吴呢！尽知道招揽是非，现在好，碰到铁板了吧，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他又惆怅的说：“我也是命苦啊，居然碰到了你当兄弟。这下好，你招揽的是非，也要算作我的了！”

老秦不满的“哼”了一声：“怎么，不满意给我当兄弟！”

“是给你……不是……是跟你做兄弟！什么教给你当兄弟啊！说得跟给你当下手似的！”

“啧，我没读过书嘛，你这么咬文嚼字做什么！”

“呵呵。”老韩偏过头去。不多久，又把头转了过来，失落的说：“我要是读书读出点什么出息，哪里还让兄弟你被人打啊，也不要小吴去杀人了。”

“哎。”老秦碰了碰他：“你当年读书怎么样，怎么没考上？”

老韩回忆了一下，一双醉眼失了焦，凝望着虚空中的一点。

或许在那一点上，有他辉煌的过往。

“我六岁就开始读书，学上的比别人早，考的也早，八岁考了童生，排在第一，十一岁中了秀才，又排在了第一。”

“此后三十年，每届科举都要参考，却再也没中点什么了，可能命该如此吧。”

说着，他又拿着酒坛子猛灌了一口，说：“以前我是不喝酒的，那个时候，觉得酒后容易失态，有损儒家颜面。”他说到这里，忽然发现老秦笑得止不住，就着他的手荡了荡酒壶，一点声响也没有。

已经空了。

“哈哈哈哈哈，你这厮分明比我还爱酒！”

老韩一张红脸又红了几个度，真真要赶得上猴子屁股了。他把手一拐，说：“我说以前！以前我不喝酒，就和我们小吴不打架一样！”

老秦说：“哦哦，那后来怎么又爱酒了呢？”

老韩又回忆了很久，直到老秦已经差不多忘了这茬在那发呆了，他忽然又说：“在我四十三岁那年，考了这辈子最后一次科举。结果肯定是又没中的。榜放出来后，我看了好多遍，从清晨看到了傍晚，看不出一个我的名字。”

“我彻底放弃了，也彻底绝望了，心里想着，我这辈子应该是科举不成了，别说封妻荫子，我全家真的都要饿死了。那时，我们家全靠岳丈帮衬，他以前是在本县当县官的，后来不知调到什么地方去了，再后来就死了。”

“我看了榜，连家都不敢回。我媳妇是个贤惠人儿，肯定不会说我什么的，但她一叹气，我就受不了了。于是我就开始在街上游荡，哭了两天，连气都要哭断了。我当时精神有点恍惚，一不小心跌了一跤，跌到下面那条路酒楼门口一个酒缸子里去了。”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喝酒，差点被溺死，被人扯着两只脚拉了回去，回去的路上鼻子里还一直往后面汩出酒水来。我嘴巴里也喝了几大口，醉醺醺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来我在我家床上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一直在床上躺尸，还是到处乱跑又被人给捡回来。醒来的时候浑身干干净净的。再看我媳妇，鬓发散乱，眼睛也哭肿了。”

“她把我收拾好了，都来不及收拾她自己……”说到这里，老韩开始呜呜呜的哭起来，说：“这辈子有很多人对我好，我都只辜负了他们。从那之后，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一定要好好对身边的人……”

“但是你怎么老是惹出这种事来呢！”老韩抹着眼泪：“不是兄弟我不想救你，你把天给捅破，兄弟我哪来的本事，拿自己给你补好了不成？！”

老秦愤愤的说：“你就是不够义气！”

“我怎么不义气！”

“你看人家小吴，虽说他性子软，兄弟的事从不含糊，你呢？你就只知道跑！”

“我！”两人都已经喝的醉醺醺的，老韩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都站不稳，左右晃着，说：“我……我就……证明给你看……我最够义气！”

说着，他踉跄的歪向那个中午来找茬的工队。老秦懵了一下，说：“你等等我啊……还有……还有我呢！”便也歪歪扭扭地追了上去。

“你！你……你们！不许再来……欺负我们老秦！不然我……让你好看！”老韩晃到那个汉子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

那汉子正和兄弟们喝着酒，眼前猝不及防冒出个酒鬼来，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

原来是那个可恶的工队里的人。

他也喝了几碗酒了，难免有些酒气，看到老韩和老秦两个路都走不稳的酒鬼还敢来威胁自己，左右望了望，没有看到吴世归，便又转向二人，说：“你们两个，到这里来干什么！”

老秦吼道：“来……打你啊！”

汉子觉得好笑，道：“你不是被那个管工打成废人了吗，谁给你安了两条腿，让你跑到这了来耍酒疯！”

老秦听这话，不免就笑了，“呵呵”地说：“要是没有喝酒，我……还就打不了你，满身的口子，都跟火烧一样的疼。哎……我这喝了酒，就路也好走了……伤口也……不疼了！嘿嘿！”

老韩看老秦从头至尾地忘记了自己，又嚷嚷道：“他这回还有……有……兄弟！”

汉子听得一脸铁青，身边一个青年，也是个醉了的，从地上爬起来，说话倒还利索，只是嘴是歪了，说：“大哥，他当年那样欺侮我们，趁着今日……我们可以全部讨回来！两个酒鬼，还有一个是废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边上的小喽啰都是七倒八歪，嘴里嚷嚷着给他作证。

老秦也哈哈大笑了：“当日我能打你，而今，你却不能打我了！哈哈哈！我说了……你就是个废物！”

汉子摆开架势，吼道：“来，我倒要看看，被管工抽的哭爹喊娘，你还有什么威风！”

老秦也醉醺醺的伸出手，他忽然说：“不……不行！”

汉子皱了一下眉，说：“怎么？怕了！”

“今晚……爷爷就要打到你服！”老秦说：“我们，一刻钟之后……到朱雀亭前……几……”

老韩中气十足的替他补上：“决一死战！”

汉子一惊，哈哈道：“我祖爷的时候，倒也去过武林论剑，你现在到要学他们！也行，就算是承你的遗愿吧！”

一刻钟，爬到一边山腰上都要嫌累得呛了。汉子大概确实是喝醉了，居然要跟两个酒鬼比谁先上山。酒鬼走两步翻一步，不多时，已经完全看不到汉子的背影了。

等二人爬到了朱雀亭前，月亮已经到了头顶了。这处山高，又有千株枫树茂盛，与湖边的世界已经完全分离。

夜风扑来，层层枫浪翻滚，哗哗声酷似海洋。朱雀亭前木香弥漫，千枫山上月华流光，三个醉鬼两方对立，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一只暗色的飞影冲向云端，发出一声悲呛的鸣声，喝着山声，令汉子有些悚然。

汉子思忖了一下：“我年幼的时候，一个道士说我一要死在海里，二要花香弥漫，三要死在恶意，不会就是这样的去处？”

他随后又笑：“一来这也不能算海，只有文绉绉的学者们会觉得它是。二来这山上尽是枫树，哪里有花。三来，分明是他欺我在前，我不过是报当日的仇，也算不得多少恶意。”

“罢了，不如我打他一顿便是。他当日把我们兄弟都打了一顿，现在只还一顿，总算不得恶意了。”如此打定了主意，他说：“来，你来！”

老韩叫道：“都已经说定了，你……又敢来找我兄弟的麻烦，现在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