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弎追得快,因为过于诧异,甚至于走快了晏几声半个身位。
晏几声给他一眼,没说话。
戴弎这会儿也说不出来话了,他一时间受到了太多的惊吓,阈值被拉得无限高,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做出了反应,光张嘴发出几个气声,最终还是没能蹦出一个字来,良久他嘀咕着说:“早上遇见的那个明明那么人畜无害,竟然是假的。”
“人畜无害,那可不是假的吗。”
后面戴弎和冯羚聊到这儿时冯羚狠狠给他脑子扣了一下,甚至还不嫌事多地说:“你当时怎么没想到他是坏的呢?其实他杀了好的我,知道假的你和魏悯生死了也是因为都是他杀的,一切都是他装样子给你看的,因为你最笨最呆最好骗!”
“……”戴弎哑口,好久才小声辩解说:“应该不至于用这么大的功夫对付我吧?再说了要是真的你都被他解决了,我也不用活了,一起死里头得了。”
“谁要和你一起死里面。”冯羚回嘴,表情一脸嫌恶。
“那我们一起在外面好好活着!”
冯羚会笑他听不懂人话会和他扯东扯西,但晏几声不会,脖子一圈青的晏几声更不会。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脚下没走半步冤枉路,似乎虽然嘴上说着要找假的自己在哪,实际心里已经有数。
冯羚昨天和他说觉得朱古怪怪的,当时他劝说先不要去找朱古,以他晏几声对冯羚的了解来看,冯羚一定不会顶着他的提醒单刀赴会,但当时不会意味着之后某次一定会。
只要冯羚想要,她就会去做。
她不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但她也从不是纸上谈兵的空想之辈,况且她对戴弎、魏悯生甚至于他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责任在身上,她一定是会为了大家能多一丝活下去的机会而去铤而走险的人。
不知何时,但目标明确,他找去就对了。
去的早了他守株待兔,去的晚了他肃清君侧。
戴弎没有多想,跟着走了一段路大致也猜到了晏几声是要去朱古的帐篷那,沿路看到一些他曾在树上做过的标记,许多都被打斗痕迹破坏了,中途路过祭坛,三十二口树箱不知何时大开着,因着第一次遇上,戴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三十二口箱子每一口都放好了佛像,不知是什么原因此时都微微侧着身子,他和晏几声像这样走过去正好和一部分侧着的对视,其余也会随着他们渐渐走远而对上。
这是什么特别的设计吗?
看着那些怒目圆睁的佛像们,大多是三头六臂尽显凶相,每对上一座他都感觉像被看到了一眼,心底有些毛毛的,尤其此刻正值太阳落山,一日光影最为丰富的时候,要不是他在问纸女里听了一耳朵的所谓的相对静止和绝对运动,他都要怀疑是这些佛像自己转过来看的他。
晏几声完全忽视这片祭坛,等戴弎一圈看过去的时候晏几声都走出去好远了,他赶忙迈开腿想追,最后回眸看了一眼祭坛。
等等,这些佛像怎么……?
后面还有一张脸呢?
“啊!”戴弎忍不住低呼出声,身体直接夺取大脑控制权,鹑火关第一小马达蹭一下就跑出好远,但那张张藏在阴影之中的慈悲相却目送着他,一如正面的极恶相一样,目光追随。
只是恶相慢慢转正,善相彻底被藏进了背面。
一声悠长的叹息横飘在空荡的祭坛上空。
“唉——”
朱古发出一声喟叹:“好茶。”
冯羚捏着茶盏在嘴前,瞄着他的一举一动,只是做样子地抿了抿茶汤,浅尝辄止,别说品了,她连啥味都没察觉到,只恨不得自己长了八双眼睛可以四处乱看找到另一个朱古的身影,同时还要留一双眼睛盯着眼前这位的神态。
突然,面前人眉眼一跳,好像被冯羚逗笑,脸上享受的表情变换成大笑,仿佛川剧变脸似的毫无征兆,并发出大笑声。
他问冯羚:“你在找他?为什么找他?我不好吗?”
冯羚自然不答。
她能答出来都有鬼了,毕竟先有问纸女里厕所女鬼因为江湾少说一句谢谢追人爬上爬下只为索命,二是这样的台词她只在狗血都市情感剧里听说过,什么你好我好他好的,管你谁好。
“看来是觉得我不够好啊,那么你想见他?你想吗?如果想我可以成全你。”
冯羚还维持着茶盏放在嘴侧的动作,虽然她此刻除了逃离这里啥也不想,但感觉面前这位朱古她如果再不说两句话稳稳他,他都要变异了,于是她斟酌着,试探着开口,问:“他?”
“他。”朱古应下,突然就站了起来,冯羚下意识往后坐了一些,随时准备也站起来,而朱古却又一下张开双臂,在她面前幽幽转过身来,冯羚眼神上下飘着,看到他的脚尖终于面对自己,手也是正面的模样,只是背后的斗篷仍旧披着,这样倒像是反着穿了。
朱古笑着,伸手摸向后脑勺,此时正对着冯羚的一面。
冯羚心脏狂跳,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朱古也不留什么伏笔,直接撩开了头发别去耳后,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冯羚眼前。
无可奈何却又神性慈悲地笑着。
冯羚吓得手指尖都开始发麻,一直举在嘴畔的茶盏都难免晃动着甩出一道水珠,直到衣服被溅湿冯羚才手忙脚乱的站起来,肌肉记忆地拍着衣摆上没浸进去的茶水,试图弥补。
朱古看着她笑着,不插嘴,冯羚欲盖弥彰地偷看了他两眼,虽然都被朱古看了个正着,但后者却没有任何表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慈祥,一如他第一天出现那样,头发垂在胸前两侧,尽管反穿的斗篷十分奇怪,但一切都和他最初出现时一模一样。
可谁知道他的兜帽之下,黑发之中还有另外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并且这脸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那次在树林里,树箱第一次打开的时候,他的头发就放在耳后!
与正脸反脸打交道的一幕幕闪现在冯羚脑海之中,朱古看见她动作慢下来僵硬住,又一次柔声问她:“上次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冯羚动作一停,抿了抿嘴反问:“上次这个问题,不是你问的吧?”
话音刚落,屋里安静了一霎那,但立刻又被后面那张脸放肆的笑声给打破,冯羚防备地看着朱古,结果看见朱古嘴角抻得更平了,笑意在他脸上留下更多的皱纹。
果然当时是后脑勺的恶面在说话,朱古对口型对得滴水不漏,明显熟于应对这种情况,却在冯羚这位初生牛犊面前栽了个跟斗。
原因还要感谢一部分的晏几声,小时候晏几声爱研究人微表情的那阵子她也跟着努力了一阵子,虽说后来爱屋及乌的新鲜劲过去就放弃了,但她从小的好朋友是晏几声,一个几乎被怀疑是自闭症的小孩,许多情绪和心里话都要靠脸上表情去揣测,加之就是之后被赶出温室,一路看了不少人的眼色才艰难活下来,算是时势造英雄了。
后脑勺的仁兄接过话茬,他看不见冯羚,对着虚空笑歇了才说:“好聪明的女娃娃,合该留下她!”
话音未落,冯羚就把手里的茶盏一扔,明知砸不到后面的那张脸,但既然共用一副身体她就不信感觉不共享,凉了的茶挟着痛意一起来到,背后的恶脸立马吱哩哇啦乱叫起来,虽是听不懂的话但冯羚觉得就是在骂人。
她小步后撤着,一点点拉开距离,面前朱古在茶水里眨了眨眼,而后仍是一张好脸色看向冯羚,只是看动作看不出他的意图。
冯羚不示弱,跟着破口大骂:“我草你他爹的谁要留在这,草草草,我草你如来佛祖释迦摩尼观音菩萨!草草草!”
恶相声音一顿,骂得更凶了。
变卦就在一瞬间。
冯羚还在紧绷着对骂,突然就看见朱古向她伸来一只手,她第一时间后撤,然而下一瞬她徒劳地睁大眼睛,那双血肉并不丰盈并且黑黄的手就那样死死扣住了她的小臂,在她这样灵敏且时刻准备着的状态下,被这看上去年逾古稀的老人一招擒拿。
她剧烈挣扎着,大喊着放开。
然而挣扎必然是无用的,或者说,微乎其微,冯羚本身人瘦骨头轻,虽然不矫情什么活都干,但手劲再大也比不过一个成年男子,不对,朱古都不能被列入正常男子的范围里了,茶几上的东西散落一地。
冯羚另一只手不断拍打着朱古,像是翩飞的蝴蝶,抽打一下就立刻躲开,生怕再被抓去,同时整个人又尽可能地为朱古添乱,二人诡异地一边扭打一边移动,恶相则在后面一边笑一边土夹普地说些什么。
“神定善恶,神喜善善,神喜恶善!”
“留下来!……成为我!”
“啊——”冯羚根本没心思听或者去理解那后脑勺哥们在讲些什么,她整个人都快和朱古扭成麻花了,突然脚下不知猜到了什么,传来的感觉似乎是只笔,一瞬间天旋地转,世界都进入慢动作。
她失控地向后甩去,朱古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抻着她的手一齐作出双臂大张的拥抱姿态。
冯羚心想要完。
和这老头抱上没准他就要吸收她或者融合她总之一系列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里乱窜,想得她后脑勺都开始痒起来。
她想动,但根本没有任何借力点。
但!等等——
黑暗渐渐吞噬帐篷顶,是晏几声他们找到出去的办法了!
冯羚大张着嘴,骂道:“神你个大头鬼,神才不会听信你这种新物种的谗言佞语!下辈子投胎进畜生道再跟你的神叫唤去吧!他爹的第一眼见你就知道偷看美女,死到临头还想占我们这种青春靓丽小美女的便宜,滚!”
若说一开始冯羚还对善面朱古有些于心不忍,此刻倒是恨不得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一顿输出。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冯羚一下子落入黑色漩涡之中,背下有了实质托举,她抬起被捏的仿佛要断了的胳膊,揉了揉骂到劈叉的嗓子,没有一丝力气闭上双眼,脑海中最后只剩一句呢喃:“大海啊漩涡哇,别把我带得离家太远。”
睡梦深处,妈妈的声音一直在响,空灵如山谷轻语,饱含爱意与期盼。
她唱:
“八只小羊骑上马呀,咔嚓咔嚓到山里去呀,羊儿忘记下山呀,妈妈急得团团转呀。”
出副本!
明天还有[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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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两面佛(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