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羚被他看着,一丝一毫地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那双满是期待的和欢喜的眼睛突然闪烁,参杂了少许更深的情绪,只是面上仍不显山水,她轻声不解问:“什么?”
晏几声没再开口。
耳边有远处飘来的风声,风声里似乎还有牛羊的低语,可眼前的晏几声沉默不语。
长久的沉默里,晏几声耐心满满,把冯羚整个人,一毫一厘都收进眼底,眼见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渐渐开始扭曲,不受控制地抽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她体内破壳而出。
她尽可能地保持着笑意,尽管已经扭曲,但她还是强撑着,辩解:“我怎么会想要对你动手呢?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从小到大,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我帮你打回去那些欺负你的人,告诉他们不许再叫你‘公主’,我还会把好吃的东西都留给你一份,我……我怎么会想要对你动手呢?”
“我把人引开,你是怪我一个人走了,没有和你一起面对是不是?不不,我不是想临阵逃脱留你一个人,是是你说人多了目标太大,我才先走的,我才!……我才不想留他们对付你消耗你最后坐收渔翁之利围剿你!啊啊啊啊你给我去死!”
冯羚越说越激动,双脚踮起伸手去掐晏几声的脖颈,晏几声脖颈修长喉结明显,按在手下能感受到脉搏有力地跳动,然而冯羚却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她扭曲着呐喊着,手下丝毫没有留情,眼见晏几声脖颈甚至额角的青筋迸出,面色潮红到像是熟醉的虾,他缓慢眨了眨眼,再睁开眼里仍没有半分痛苦,似乎还在享受眼前人因为使劲和失控传来的轻颤。
他慢慢伸手搭上冯羚的手腕,冯羚的手腕细,他轻轻一握都有大段盈余,修长苍白的手在冯羚手腕上更显得白皙,但下一瞬,冯羚的手就跟脱线的木偶,一下被扭去了身后。
错位的声音好似唤回了冯羚的理智,她错愕地看着自己不正常扭去背后的胳膊,慢慢望去晏几声,只见后者伸手又搭上了她另一只手,在她错愕和恐惧之中第二声声响伴着剧痛传来。
原来疼痛也有时差,她一时间痛得跪在地上,缩成一团,晏几声的影子把她盖了个完全,不过晏几声没有欣赏冯羚痛苦的癖好,他蹲下来看着抽泣频频的冯羚,冯羚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就一直在咒骂和求饶里来回喊着,前言不接后语,但眼泪流个不停,给泥地上流湿一小片。
晏几声伸手擦去冯羚眼角的眼泪,冯羚从下往上抬眼看他,只一眼,看见他脖颈一圈红得发青发紫的手印,看见他晦涩难辩的双眼。
他说:“你们做的最对的决策是派冯羚来对付我,最坏的决策也是派冯羚来对付我。”
他的声音低哑,本就不喜欢大声说话,如今发出的声音几乎要落尽沙土里。
说完,他擦泪的手顺着冯羚的脸来到她的下巴,骨节绷起间冯羚的脑袋与脖颈被托出一个大折角,嘴里的声音一下子泄了气,人自然也是没了。
晏几声没多做留念,他压根没兴趣看冯羚痛苦看冯羚断气,甚至在摸上冯羚下巴时眼睛就落在虚空中的某点上,听见“咔哒”一声骨骼脆响,也不检查到底情况如何,搓着指尖就迈过冯羚的尸体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整个村庄又重新陷入安静,远处草场上的人和牛羊群缓慢移动着,晏几声步调平缓,一下一下踩出有规律的节奏,而后,看向某处。
戴弎双手交握抱着自己,睁大了眼睛和走进他视野里的晏几声对视。
突然站直向左看齐,给晏几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目睹了晏几声一人解决五六位壮汉再到面不改色地解决假扮他羊儿姐的人,戴弎已经是哑口无言五体投地,除了抱紧自己给大佬鞠躬外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晏几声给了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走了。
假冯羚和真冯羚一样,下手狠而黑,脖颈一圈的颜色已经越来越深,不仅外伤看上去严重,他讲话都嗓子生疼。
好在他不是什么喜欢说废话的主,戴弎也会自己识趣跟上。
杀了坏冯羚的晏几声,行动证明了他的真假,不然要他听一些言语上的自证戴弎哪听得出来,遇上好的还好说,遇上狂躁版的,就刚刚这个正版的实力,他伸手摸上自己的下巴,他觉得他要是遇上假的他都不需要去判断了,嘎嘣一下应该就死地上了。
——多活一秒都算对方手下留情。
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在何时识别出眼前冯羚的真假,但戴弎识相没问,一是还有些害怕,二是看到晏几声细皮嫩肉的脖子后面八根手指头印,他就有点嗓子疼。
再说真冯羚这儿,自打被强行分开之后她就被追得一路乱跑,她的方向感还不错,但也只是够用,在这样的情况下等朱古的后帐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她才恍然大悟自己被逼到了朱古附近。
她贴着山岩壁挪行,时不时抬头看天,又看看左右,很怕再遭遇那种突然头上跟开个传送门一样有人跳下来劈她的恐怖桥段了。
她这一天下来,见到很多村民,大多数是追着她来的,想要把她彻底留在这里,少部分也会自相残杀,冯羚见了几次后回过味来,那是坏的村民在对最先他们遇上的那群好村民下手。
只要杀了这些好村民他们再不会出现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情况,两条不断相交的世界没准就能彻底重叠。
那是否意味着,如果在这个方涡里她被另一个自己杀了永远留在这处平行世界,坏的自己就能去往现实代替她而活着了?
这种天马行空却又很合理的想法让冯羚打了个寒颤,于是路上遇见了能帮忙也顺手帮了一把,但意外的,她再不曾看见晏几声戴弎魏悯生之中的任何一人,甚至连假的自己都没看见过。
她挪着挪着,看到上次朱古洗头的水桶,见没人过去打开看了一样,水不算脏,只是铁桶边缘有一些锈和青苔,她小心翼翼盖回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沙哑粗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冯羚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铁盖哐啷砸向铁桶,溅起不少水花。
朱古不知何时出现在帘帐后,抬手掀起一片帘布,仅露出半张脸看向她,深色难辨。
冯羚心虚地摆正铁盖,动作间视线落在朱古的脚上,瞳孔一缩。
但下一瞬朱古又收回了腿,但冯羚已经浑身绷紧,僵硬地抬头去看朱古,在那种皱如橘皮的脸上,一双眯眯眼亮着精光,他问:“你看见什么了?”
冯羚强忍着后撤的动作,摇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朱古闻言一笑,掀开更多的帘子似乎在邀请冯羚进帐,说:“你不是一直都很在意吗?关于我的脚。”
冯羚有一种被架住进退两难的感觉,但她的的确确,清清楚楚,当着朱古本人的面,看见了他迈出来的是脚后跟而不是脚背。
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脸对着她讲话的同时脚后跟踢在正面呢?
她逃不掉,她也不敢细想。
最终,冯羚被客客气气请进了朱古的帐篷,虽然走的是后门。
虽然她尽量去忽视地上那双随着朱古向前走不断出现在视线的脚背,还是控制不住抖成了筛子。
朱古伸手,脸上带着冷漠的笑意,让冯羚坐。
冯羚扯出一个官方的笑,控制着自己的肌肉坐了一小半椅子,面前是一张矮方几,上面摆了一些似乎是占卜用的工具,还有一些佛珠,甚至还摆了文房四宝。
更夸张的是朱古从一旁拿来煮沸的铜壶,竟然是给冯羚表演了一套茶艺。
可冯羚丝毫没有感到放松,甚至是在朱古伸手去拿铜壶是整个人都要紧张到翻白眼了,因为她发现朱古的双手也是反的。
朱古整个人自己完全是背对着她在做这一系列的动作,但他动作行云流水不说,更关键是他那一张脸,神态自然投入。
冯羚咽下一口口水,朱古在此时自下而上对她一笑,她突然间对上那如黑豆一般,精明又熠熠的双眼,才发现朱古今天没有戴他的兜帽,一头长发披散去身后,头顶扎着几根复杂的小辫。
眼前递来一盏茶。
“尝尝。”
冯羚慢慢抬手,似乎多磨叽一会就能多活一会似的,谁想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叹,她立马抬眼去看朱古,只是朱古面色如常,既看不出喜怒也猜不出他的想法。
但那轻叹声却持续了有一会,然后响起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这茶我日日在喝,他动不了什么手脚,放心尝尝吧。”
只一开口,冯羚便认定了这是朱古的声音,是她熟悉的那个朱古,而眼前……
戴弎似跟屁虫一样跟着晏几声,不知什么原因,路上的坏村民似乎不再如同早些时候出现的这么频繁了,偶尔看见有暴力倾向的人也不再一股脑地追着他们砍,自顾自扭打成一团的很多。
戴弎看得入迷,人是往前走了眼睛却还黏在他们一对一对扭打在一起的身影上,晏几声突然开口说:“你要去帮忙吗?”
“什么?”戴弎没反应过来,头转过去看向晏几声,眼睛还在留恋那边。
晏几声哑着嗓子,提醒说:“善恶大战,不只有我们代表正义的一方。”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戴弎瞬间就悟了,他说怎么总感觉扭打在一块的两人一个绣花拳头软绵绵,另一个招招致命不留一点活力,他本以为是两个坏村民分赃不均还是什么的吵起来了,谁想这些坏村民竟然也开始逮着好人杀了。
“不去帮忙会怎么样?”戴弎试探着问。
晏几声答:“好的死完了坏的占领这个村落,等下一次善恶两个世界再度重逢这处方涡又会重启。”
说得有些深奥,戴弎其实没想问这么远,但晏几声既然说到了他就象征性地顺着思考了一下。
照晏小哥的意思,所有的方涡都会重生,且存在一套固定的规则,他们来到这儿的时候全员善人,往前推就是上一批来到这的人给出的答案是本质是善就是善,神的喜好在客观事实之后,那其实和他们想的答案一样,虽然是个开放性的题目,但和前人的答案一样肯定不会出错了吧。
于是他满怀希望地追问:“那我们呢?”
结果晏几声满不在意地答:“会死吧。”以至于戴弎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直至彻底听明白了他说的是啥的时候才脸色一变,石化在原地。
“嗯……晏小哥,我不是我们羊儿姐,脑子和心理素质都没那么好,你不要吓我。”
“如果我们侥幸没死,这个世界里代表善的只有我们几个,你觉得会怎么样?村落从来不是平白产生的,有人才有村落。”
要说之前只是过了一层薄薄的石灰,那如今戴弎真是被吓得不轻,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眼睛一帧一帧转动着,看向那边被打的节节败退的好村民。
“好村民在人数上占优,等外出的人们回来他们会合力对付这些坏人,当务之急是找到另一个我。”
戴弎还有点呆愣,但晏几声总是给人一种靠谱可信的感觉,于是他也迈开腿跟上,甩了甩脑子里其他乱七八糟的想法,尽量只跟着晏几声的想法走,“另一个你?假的羊儿姐已经死了,我和魏悯生的也死了吗?”
“嗯。”晏几声轻声应下。
戴弎点点头,没去问是谁杀的怎么个情况,自言自语:“另一个晏小哥,如果是像地上那个羊儿姐这样,我们现在找到魏悯生或者真的羊儿姐没准就能找到另一个你了,只是不知道另一个你实力如何,要是出现在羊儿姐或者生生身边他们能不能认出来,又能不能安全活下来。”
“白天你们见过。”晏几声回答他。
“什么?!”戴弎一下没懂,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是说白天和我和羊儿姐在一块的那个你是假的?”
这个副本要结束了,我尽量不拖早点写完,但最近三次事比较多,下午五点有就有没有当天就没有啦[鸽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两面佛(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