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后,蓬莱屋的风铃轻响清脆如旧。老板娘立于檐下:“石井先生回来了啊。”
石井不语,径直走向老位置坐下。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端了几道菜肴过来,在他对面落座。
她撑着脸,歪头看向石井,“那几人实在无用,我便直接解决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轻捻,似在拂去什么脏东西,“你得再多给些报酬才行。”
石井吃了一口米饭,淡淡道:“一会取给你。”
到了宅邸,小女娃欢快地跑出来:“石井先生终于回来了!我学了不少招式呢!”
石井点头,语气平淡,“行,晚些我检查。你先去抽几张纸钱出来给我。”小女娃应声而去,步履轻快。
男人靠在门框上,老板娘站于门槛外。
石井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还要装多久女人,郑元。”
老板娘笑意未减,“我还以为你没认出我呢。”
“我当初将你救出,是让你回家。”
老板娘的脸骤然扭曲,妆容似被撕裂,露出几分狰狞:“回家?我如今这般,怎么回去?”
他的声音尖锐,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恨,“我被你们邪台人已经搞烂了。”
石井沉默不语,目光微垂。小女娃蹦跳着跑出来,手中捧着钱。石井接过递给郑元,转身步入宅邸。
郑元脸上的笑意重新浮现,明艳如初,他转身离去,背影拉得悠长。
……
仁切摇船而来,踏着石路走向那座他亲手筑起的小屋。
远远地,他瞧见石井站在那栋旧屋前,正低头整理着什么。男人闻声抬头,二人虽曾见过几面,却并不相熟。
石井眉梢微挑,“你来这做什么?”
“我来寻小姜,许久未见,想看看她。”
话虽如此,仁切心中却叹息,自己终究未能坦然道出“姜莱”二字。
石井眼底一沉,“她们已搬离此处,这屋子如今归我了。”
话一出口,他也不禁一愣,为何要撒这种无谓的谎。
仁切听了后,眉间掠过黯然,自嘲般摇了摇头。
“我是为道别而来的,决定离开这里,去外头闯荡一番。只是,临行前仍想见姜莱一面,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石井默然片刻后,看向仁切,“走吧,去喝一杯。”
仁切微微一怔,点头应下。
……
姜莱站在庭院中央,生灵亲昵地蹭着她的裙摆。
“送你们回华国的办法已经找到了,很快就能回家了。”
火狐端坐在一旁,它忽然前爪伏地,尾巴尖轻轻颤抖。
“山灵大人,老狐有个不情之请。我有个已经化形的同族流落在此,能否带他一起回乡?”
“已经修成人形了?”
火狐那张毛茸茸的脸上竟能看出几分人性化的踌躇。“是我胡家的孩子。”
姜莱心头一紧,姓胡?难道,眼前突然闪过胡苟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还有石溪镇深山里,那团火红的身影。
“有什么办法能引他现身吗?”姜莱问道。
“若在百里之内,尚可入梦相召。”
火狐鼻尖轻耸,周身的绒毛无风自动,“但现在,嗅不到半分他的气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姜莱就把这事告诉了顾绛。
“今晚我开车带你巡城。”
入夜后的东都长街一片寂静。黑色轿车缓缓碾过空旷的街道。
姜莱把头发全都藏进了呢帽里,膝盖上蜷着一团火红的狐狸。巡逻的士兵一看到那特殊的车牌,慌忙行礼让道。
突然,狐耳竖了起来,“在这里!”
它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呜咽,眼中暴涨起红焰,“明日天一亮,他自己就会找来。”
顾绛将姜莱送回孤岛,望着她与火狐的身影渐渐消失。
但今日,他破天荒地没有离开,而是悄然跟了上去。
姜莱毫无察觉,她实在太困了,一进宅院,倦意就完全涌上来。她径直穿过庭廊。
这宅院虽宽敞,却只有一间能住人的屋子。原本是顾绛的居所。
最初屋内空荡荡的,四壁萧索。可自从姜莱住进来后,这冷清的房间便一天天生动起来。
顾绛添置了许多物件,每一样都精致考究。
姜莱脱下外衣,乌黑的发散落在绣满玫瑰的枕面上,沉沉睡去。
天光初破晓,胡苟就驾着小船向那座孤岛驶去。他满脑子都是昨晚那个离奇的梦。
梦里有白雾翻涌而出,火狐踏雾而来,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九条尾巴像跳动的火焰。
它凑到他耳边,声音低沉,“小子,天一亮就来找我。”
胡苟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老祖宗托梦的本事真是绝了。要是能学会这一手,以后在元帅府当差,连密探都不用安排了。
姜莱朦胧睁开眼,她是被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唤醒的,望向窗外,天色尚未完全亮透。
睡意已然全无。她索性起身,走进浴室,让温热的水流冲走最后一丝倦意。
那香气越发浓郁了,刚走到厨房门口,就撞见顾绛端着餐盘往外走。
男人抬眼时,只见她松松垮垮裹着件长袍,腰间随意系着带子,却在不经意间勾勒出曼妙身姿。
湿漉漉的长发披在一侧肩头,擦拭时衣袖滑落,水珠从颈间滑入衣领深处。
顾绛不自觉追随着那滴水珠,这才注意到她锁骨处一片莹白。
微风拂过,羽织轻扬,若隐若现间,那片雪白撩人心弦。
“姜莱!”一道急切的男声划破静谧。
“胡苟!?”
竟真是他!姜莱提步便要上前,想问个究竟,他怎么会来?姜女士怎么样?石溪镇的大家又如何?
刚迈出一步,眼前突然横出一道身影。顾绛侧身挡在她前面,将一盘早餐塞进她手里。
“你需要换件衣服。”
姜莱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长袍松挂在身上,被水浸湿的衣料几乎透明。她倒是不太在意,反正这院子里除了她,其他都不是人。
但看着小蛇这副又恼又羞的模样,姜莱心里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不过,还是下次吧。
她端着餐盘,随手捏了块食物放进嘴里,转身朝里屋走去,背对着胡苟高声说道。
“你给我等着!待会儿我可得好好问你,看你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姜莱离去后,院中陷入沉寂,连风也屏住了呼吸。顾绛转身再次没入厨房。
胡苟眉峰紧皱,那男人是谁?姜莱为何会在此处,他们竟同住一屋檐下。
难道她已在这时代成家,所以迟迟未归石溪镇,元帅为何派他来查这孤岛,还有这些生灵究竟怎么回事。
欣喜尚未褪去,无数疑问却涌上心头,搅得他心绪难平。
姜莱换好衣服匆匆跑出来,看见胡苟还傻站在院门口发呆,“喂!发什么愣呢?”
她快步上前,“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谁告诉你来这的?”
胡苟这才回过神,一听她这么问,顿时眉毛都竖起来了。
“我怎么来的?你当初怎么来的,我就怎么来的!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你知道大家多担心吗?”
“姜女士呢?她还好吗?”姜莱一把抓住胡苟的手臂,指甲都快掐进他肉里。
“姜女士,她好着呢!”
胡苟眼神闪烁,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姜女士近况。那是个凡人,还把灵石给了姜莱后,这么多年过去,生死难料。
但现在,他只能这么说,“就是她让我来接你回去的!要不是姜女士发话,我犯得着跑这么远吗?”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你先别问我了。那男的是谁?这些受伤的生灵又是怎么回事?”
姜莱避开顾绛的话题,拉着胡苟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将生灵们的事一一道来。两人聊得投入,不知不觉日头已经西斜。
厨房里,顾绛手中的菜刀起起落落,切菜声清脆规律。院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耳朵。
难道她要走了吗,刀锋突然一偏,划过食指指尖。
血瞬间染红了砧板上的菜叶,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心口像是被钝器重重锤了一下。
……
藤原一路暗中尾随那几个英洋人,穿过东都繁华的街巷,却在拐角处失去了踪迹。他眉头紧锁,心知这几人必有接应,行迹实在可疑。
与此同时,皇居内殿。
天皇端坐在厅堂之上,金丝眼镜后的双眸空洞无神,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为首的英洋人高鼻深目,一双湛蓝眼瞳如深海暗流,他恭敬行礼。
“尊贵的天皇殿下,我们此行不仅为客,更带来一桩天大的好事,愿与殿下共谋。”
高座上的男人眼帘微掀,“哦?”
那英洋人喉头一紧,“实不相瞒,我们并非此世之人。”
天皇唇角微扬,笑意未达眼底,“既非此世之人,为何不去寻你们的主子,反倒来扰我邪台清净?”
马歇尔喉结滚动,额角渗出细汗。
“吾主早已知晓一切。但教廷与英洋国政党并非同路,我等不愿见天下倾覆,只求大同。如今英洋国妄图独霸四方,特来觐见,望殿下能力挽狂澜。”
天皇未语,只是轻轻抬手。刹那间,殿内几人顿觉脊背发寒。
“确实有趣。”男人嗓音温润,“只可惜,我志不在此。”
英洋人抬头,正对上天皇的双眸,那眼底竟闪过一丝幽光。
“下去歇息吧。”天皇转身归座,烛光将他的背影拉长变形。几人不敢多言,仓皇退下。
待殿门关闭,男人嘴角的笑意消失。他摘下眼镜,低声轻语,“世界大同?”
“呵,凡人,怎会懂得真正的大同?”
这声低笑轻若呢喃,却让殿内烛火无风自动,在屏风上投下扭曲的黑影。
屏风上,一只墨羽夜枭的图案栩栩如生,双翼半展似要破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