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莱在这座深宅里,每日都被“伺候”得心烦意乱。那些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弓着腰走路无声无息。
偌大的庭院,除了水车单调的吱呀,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这种死寂让她窒息,像被关进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连呼吸都凝滞成枷锁。
她在等,等那个所谓的羽诚将军归来。等到那日,自己必定会被送上他的床榻。
姜莱想,就在那夜取他性命,再一把火烧了这地方。让那些见不得光的罪恶,连同虚伪的体面,统统化为灰烬。
反正至今见过她真容的,不过寥寥数人。
然而世事难料,这夜姜莱正在房中调息,忽然被一阵喧哗惊扰。
院外传来粗犷的男声混着女子的娇笑。
姜莱利落披衣起身,借着月色掩护,沿着墙根阴影潜行。
与其坐等被献上宴席,不如主动出击。总要看清对方面目,才能掌握先机。
温泉池畔灯火摇曳,氤氲水汽中晃动着模糊人影。
几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披着浴袍,指间夹着烟卷,醉醺醺向温泉踱去。他们眼中是藏不住的令人作呕的贪婪。
身旁那些薄纱裹身的女子,衣不蔽体却强颜欢笑。姜莱分明看见,肥厚的手掌掐住纤腰时,女人眼中转瞬即逝的无奈。
当油腻的嘴唇贴近耳畔时,她们绷紧又强迫自己放松的肩颈。
姜莱的心猛地一沉。这些女子显然是精心调教而出,献到此处。她们在这金丝笼中,连痛楚都要化作媚态。
生杀予夺全凭他人一念,连挣扎都是奢望。
或许对她们而言,能攀附权贵已是天大造化,毕竟在这吃人的世道,美貌若无庇护,反倒成了催命符。
她喉头发紧。
若不是当年坠入这方天地时,侥幸落在那无人问津的深山,此刻被迫曲意逢迎的,恐怕就是自己。
姜莱闭目凝神,灵气暗涌。那几个男人顿时面露不适,甚至淌出鼻血。
随从只当是酒后泡温泉的反应,连忙上前驱散那些女子。
姜莱踉跄回房。她不敢全力施为,更不敢打草惊蛇,仅能助那些女子今日安稳一夜罢了。
……
正午的阳透过格窗,投下光影。
管家垂首侍立,几位大人脸上还带着宿醉的倦意。
其中一人夹起生鱼片,状似随意道。
“天皇至今无嗣,我们送进皇居的美人全被退回,实在难办。”
“难办?”旁人冷笑。
“军部那群武夫正步步紧逼,右翼虎视眈眈。若再不想办法拉拢天皇……”
话未说完,席间已是一片死寂。
管家捧着酒壶的手发颤。他没想到局势已紧张至此。
忽然,姜莱那张清冷绝尘的面容浮现在他脑海。
那女子身上有种超脱世俗的气质,若将她献入皇居……
这个念头出,却让管家心头无端一颤。
姜莱的美太过出尘,这样的女子,当真能当作货物献出去么?
可转念一想,在这座宅邸里,再皎洁的明月也不过是权贵掌中的玩物。
他垂首斟酒,借着动作掩去眼中挣扎。酒液晃动的间隙,贪念浮上心头。
若此事能成,或许连他这条看门老狗,也能分得一块带肉的骨头。
……
晚饭过后,姜莱在房中调息,却觉身子如陷泥沼,眼皮越发沉重,最终坠入黑暗。
再醒来时,身下是真皮座椅在震颤。车窗外景物飞速倒退。
混沌的思绪骤然清明,她是被人下药了。
前座男人闻声回头,正是那温泉边放肆谈笑的之一。
姜莱胸口怒火翻涌,体内灼气不受控制轻颤。
“呃啊!”
男人突然面容扭曲地捂住心口,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司机吓得猛踩刹车,轮胎在路面擦出刺耳声响。
喘息在车内回荡,他狐疑地扫向后座,女人低眉顺目地端坐着,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姜莱垂下眼眸,袖中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现在暴露灵力,无异于自投罗网。
过了片刻,男人缓了过来,摆手对司机说道,“继续开。”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流落在外的女儿菊良。不必会说邪台语,只要能让天皇大悦。”
他嘴角扯出施舍般的笑,“你这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好。”她轻声道,睫毛低垂掩去眸中寒芒,声音柔顺得像只待宰的羔羊。
……
藤原站在那间连日发出震响的屋外。
“少爷,查到了。”
顾绛踹开早已破碎的门,藤原见状立刻跪下,头低的几乎贴到地面,不敢抬眼去看。
“有一批右翼的疯狗从彦仓镇闹回了东都,确实有几人带回了个女人,并将其献给了羽诚将军。但将军此时还在德国,并不知此事。我已去了羽诚府,无人知晓……”
眼前男人的脸色阴得可怕,眼中布满血丝,他从藤原身边掠过,衣袍扬起。
藤原赶紧跟上,扫过前方人背影,心中一紧。
少爷的衣袖,衣襟,都沾上了血迹,像是从血海中爬出的恶鬼。
顾绛走向府外随时备好的车,拉开门吐出几个字,“去羽诚府。”
引擎轰鸣声中,藤原迅速带着几名护卫,紧随其后。
车疾驰在夜中,街道两旁的灯火拉出模糊流光。
刚到羽城府门外,还未停稳,顾绛便已推门下车,门口守卫一眼便认出是元帅府的车,立刻鞠躬行礼。
然而还未等他们开口,男人已经逼近到他们面前。
“之前送来的一个女人,去哪了。”
那名守卫被顾绛的目光逼得后退,声音颤抖,额头上渗出冷汗,“我……我们,没见过什么女人。”
之前已有一批人来府上搜查,却恰好避开了他俩。如今面对顾绛的逼问,他们不敢说实话,只能硬着头皮否认。
顾绛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断裂。眼神突然变得混沌,狂乱。
转身的动作,几乎让人来不及捕捉。下一秒,他已从车内闪出,手中握着木仓,抵上了那名守卫的眼眶。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守卫哪里见过这样的疯子,双腿一软,裤头直接湿了一滩。
旁侧的见状瘫倒在地,颤颤巍巍开口,“在……在羽苑……”
顾绛放下手,却从腰间摸出匕首,寒光一闪,刀刃已划破眼前人的喉咙。
顾绛的睫上还滴着血,扫了另外那人一眼,没再动手,刀在袖口随意擦拭,收回腰间。
似乎刚才的杀戮不过随手为之,他走回车,“去羽苑。”
司机看着这幕双手发颤,可更不敢怠慢半分,两辆车在夜色飞驰,划破东都得宁静。
……
姜莱此时已身处皇居之中。天皇在英洋国进行友好访问,尚未归来,
她走到床边,体内那股昏沉劲儿仍未消散,缓缓躺倒。
姜莱想着,究竟怎么能给小姜寄封信,告诉她不要过于思虑,自己一切安好。
可是在这戒备森严的皇阁中,寄信谈何容易。思绪渐渐模糊,眼皮越发沉重。
清晨,她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门外传来不耐烦的声音,“皇妃要见你,赶紧起来吧,我们还得进来给你收拾打扮。”
姜莱坐起身,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门外催促声再次响起,她皱眉起身将门拉开。
几名女侍原本正低头窃窃私语,门开的瞬间,随即齐齐愣住。
女人身上只穿了件素白衣衫,简约至极,却显得飘逸,如仙姬羽衣般轻盈。
女侍们一时语塞。她们互相看了一眼,说不定这个女人真能被纳入后宫,瞬间低下头,声音也变得恭敬起来,
“请您……让我们为您梳妆打扮,皇妃正在等您。”
“不用了,直接去吧。”
女侍们最终只得低头应声,为她带路。
姜莱跟在她们身后,穿过一片精致的和式庭院。
小径曲折,两侧是修剪整齐的松林,院中摆放了一套铁艺桌椅,搁着壶咖啡和糕点。
桌旁坐着穿洋装的女人,正端起咖啡杯,轻轻啜饮。头戴礼帽,帽檐下有双漂亮的杏眼。
当她的视线落在姜莱身上时,手一颤,咖啡洒了出来,滴落在裙上。
姜莱快步上前,将杯从女人手中接过,“小心烫。”
对方只是轻声叹道,又夹杂着难掩的焦虑,“你真漂亮啊。”
她抬起手指放在唇边轻咬,似在压抑内心不安,但片刻后,脸上忽地绽开一抹笑,
“你这么美,说不定我真的会被替代呢。毕竟,一直未产下子嗣,大臣们都觉得我没用。而且我一直在皇居里,也无友人。如果你能留下,我很高兴,即便我们共侍天皇也没关系。”
姜莱听完这番话,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人竟是皇妃。
来到东都后,她见到了被赋予权力的人是什么样,以及被这些权力与规矩扭曲的人,他们都像是患了某种“大病”,活得压抑,痛苦。
而眼前的皇妃,虽贵为天皇的妻,却也像只关在金笼里的宠物,被精心饲养着。
她有痛苦,可不明白痛苦的根源,甚至习惯了,以为这就是应有的命。
“其实,”姜莱轻声说道,“我对这里的一切并无兴趣。”
皇妃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姜莱会说出这番话,眼中闪过疑惑。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笑了,笑里有几分苦涩和自嘲。
庭院中的风轻拂,带起淡淡花香。姜莱视线越过皇妃,望向远处高耸的墙,心中叹息。
皇妃看着姜莱,觉得眼前女子与她见过的人不同。让她既羡慕,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皇妃期待的看向她。
姜莱没有回应。如果想要打破这座牢笼,皇妃或许是她现在唯一能突破局面的选择。
她的身份,她的孤独,她对情感的渴望,无一不是可以利用的筹码。
只要稍加引导,便能助她在皇居中找到裂口。
可是,女人所有的心思,全都写在那双纯粹的眼里,和一张毫无防备的脸上。
姜莱不想那样做。
她必须找到另种方式,既不伤害皇妃,又能达成目的。
“我们能成为朋友吗。”女人小心翼翼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姜莱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