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的喧嚣漫出,石井刚直起腰,一抹身影便从身后窜出。小姑娘扎着歪歪扭扭的丸子,脸颊涨得通红。
“师父看!”她比划的招式还带着稚气,袖口沾满泥痕,显然苦练多时。
石井大掌在她发顶一按,“不错,马步比昨日稳。”
站在一旁的小姜歪着头,视线在石井和小女娃之间来回游移,惊讶地张了张嘴。
“石井大哥,您都有女儿了啊?”
男人眉头猛地一跳,他转身时腰间佩刀“哐当”砸在地上,“咳,不是。”
“那年地震捡的。”他声音闷在衣领里,却伸手将小姑娘衣领上翻起的褶子抚平,“性子野,平日都拘在后院练武。”
小女娃仰起小脸,乌溜溜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将小姜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她忽然踮起脚尖,凑到石井耳边,却故意用能让小姜听见的声音喊道。
“师父,这个姐姐真好看,像画上的仙女!”
石井轻咳一声,板着脸轻拍她后脑勺,“胡闹。”
小姑娘冲小姜挤了挤眼,蹦蹦跳跳地跟在石井身后。
走出几步,又突然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小跑着塞进小姜手里。
“姐姐吃!是师父昨天给我买的桂花糖!”说完不等回应,就又像只小兔子似的蹿回石井身边。
男人高大的身影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只是放慢了脚步,等着那个小丫头跟上。
夜幕降临,集市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零星几个摊贩在收拾。
石井带着小女娃走出宅院,准备今日在外用餐。
路过集市时,地上散落的果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小姜早上背着的背篓,此刻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篓里的果子滚得到处都是。
石井脚步一顿,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卖豆腐的刘大婶跌跌撞撞跑来,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颤抖急促。
“石井先生!您快去救救小姜,她被几个警员抓走了!说是里通外国,有间谍嫌疑,这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哪个黑心烂肺的!”
男人心头一沉,眼中闪过冷厉。他深知,在这乱世之中,一旦被扣上“间谍”的罪名,轻则投入改造营,重则当场枪毙。
而小姜,在这镇里生活多年,从未有过可疑之举,也鲜与外人往来。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怎会与“间谍”二字沾边?
石井突然想起晨光里,书生那张因羞恼而扭曲的脸。
他缓缓起身,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眼中掠过一抹狠戾。
“师父……”小女娃察觉到石井的神色,拉了拉他的衣袖。
男人压下心头怒火,垂眉对小女娃道:“你先回去,我去办点事。”
当他赶到警署门外时,里面早已乱作一团。
透过半掩的门缝,石井瞧见那书生正站在警员面前,满脸涨红,声音尖锐,将满腔怒火倾泻而出。
“她就是间谍!”那男子舞着一幅画卷,尖着嗓子指向小姜。
“你们看这画上女子,分明是华国皇室打扮!这服饰,这发髻,跟华国贵族一模一样!”
小姜背脊挺得笔直,脸色却煞白。她死死攥着衣角,这画确实是姜莱所绘的山小姐,难道山小姐真是华国贵族?
不过幸好当日这画刚拿出来就被书生买走,再无人见过。
“胡说八道!”她突然提高嗓音,“我连画笔都没摸过,怎会作画?倒是你,对华国贵族穿戴这么熟悉,莫非你才是间谍?”
书生被噎得青筋暴起,“休想抵赖!这画就是你卖的!”
“证据呢?”小姜步步紧逼,“我平日只卖山货,镇上谁人不知?你倒是说说,我何时何地卖过这画?”
书生额头冒汗,突然转向警员,“别听她狡辩!一个村姑怎会懂这些?快把她抓起来!”
小姜听罢,心中冷笑,这分明是狗急跳墙之举。她不再理会那跳脚的书生,转而面向警员。
“诸位警官明鉴,我自幼长在山里,连县城都没出过。这书生空口白牙指认我,却拿不出半点凭证。”
她话锋一转,“倒是他对华国贵族的穿戴如此熟悉,岂不更可疑?”
警员们交换着眼色。原本他们轻信了书生的指控,此刻却见这女子对答如流,而那书生反倒支支吾吾,额头直冒冷汗。
健太郎和次郎闻声下楼,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小姜,不禁眉头紧锁。
他们记得,那年地震时,是小姜和另位女子带来渔村的村民们,从废墟中救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自那以后,每当小姜来集市卖山货,总有大娘往她筐里塞热包子,老伯非要多称几两山珍。
这份情谊,是在瓦砾堆里淬炼出来的真金。
健太郎一个箭步上前,嫌弃地瞥了眼油头粉面的书生,转头关切地问,“小姜妹子,咋回事?”
他壮实的身板往中间一横,肌肉绷得紧紧的。
“这小白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吧?”他冲书生嗤笑一声。
见着健太郎和次郎,小姜心里踏实了些。
“这位先生非说这画上是什么华国贵族,硬说我是间谍。可我压根不会画画,更不认得画里的人。”
小姜心里暗想,她可说的句句属实,确实不会画,也确实不知山小姐身份。
健太郎扭头瞪向书生,“你说画是她画的,证据呢?”
书生梗着脖子强撑,“我亲眼看见她卖的!你们查她底细就知道!一个村姑哪会卖这个?”
次郎气呼呼地凑过来,他最烦这些读了两本书就目中无人的家伙。
“就凭你红口白牙乱咬人?”又小声嘀咕,“再说了,哪家间谍往咱这山旮旯里钻啊……”
书生眼中阴光一闪,突然拔高嗓门,“你们这是包庇!她来历不明,根本不是本地人!定是间谍无疑!”
小姜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直视书生反问道。
“你说我不是本地人?那我是从哪儿来的?你倒比我自己还清楚我的身世?”
书生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却再吐不出半个字。
他本想凭读书人的身份压人,没成想这村姑竟如此难缠,只能怨毒地瞪着她。
“砰”的一声,石井推门而入。他目光如刀般钉在书生身上,“再敢胡说八道。”
话未说完,书生已吓得连退两步,脸色煞白转身逃窜,临走还不忘恶狠狠瞪小姜一眼。
石井转向健太郎和次郎沉声道,“那书生有问题。”
警署众人这才回过味来。那书生对华国皇族服饰如数家珍,又咬定小姜非本地人。
可这些连警署都不清楚的事,他怎会知道得这般详尽?
“走吧,你的背篼还在原地。”石井示意她跟上自己,小姜朝次郎二人鞠了一躬,再次道谢。
两人走到集市时,天色已暗,摊贩们早已收摊,街道上空荡荡的。
“师父…..”
小女娃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却先跑到小姜身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抱起那个几乎和她一般高的背篼。
石井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见小徒弟突然拽住他的衣角,肚子适时地咕噜一声。
“师父,我饿得能吞下一头牛啦!”说着还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瘪瘪的小肚子。
晚风送来远处炊烟的气息,小姜看着这对师徒,忽然觉得心头那点郁气散了大半。
她伸手替小姑娘理了理歪掉的头绳,轻笑道,“走吧,我请你们吃张婆婆的牛肉面。”
石井垂眸看她,没有拒绝。
三人便一起走向不远处的小餐馆。餐馆里灯火通明,虽然简陋,却透着温馨。
小女娃像只黏人的小猫,紧紧攥着小姜的衣袖不肯撒手。
吃饭时,她更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仿佛要把平日里积攒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
“姐姐,你吃完饭就要走了吗?”小女娃眨着眼睛,看着小姜。
女人轻声道,“今日天色已晚,我打算在镇上暂住一宿。”
话音刚落,小丫头“啪”地放下筷子,油汪汪的小手一把拽住她,“姐姐来我们家住嘛!”
转头又眼巴巴望着石井,“师父,客房都空着呢!”
石井抬眼看小姜未露难色,“我们那确实空屋多。”
顿了顿,又补了句,“你也可以跟这丫头住一间。”
小女娃欢呼着扑进小姜怀里。
“走吧。”
未及应答,石井已大步走在前头,小丫头拽着她跟上。小姜心头泛起暖意。
她倒不担心姜莱挂念,偶尔留宿镇上本是常事。只是今日书生之事蹊跷,恐非偶然。
不过兵来将挡,她倒要看看,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三人的身影转过青石巷口,停在一座院落前。小丫头迫不及待地推开木门。
“姐姐快看!”她拽着小姜的袖子穿过回廊,最后停在一株老梅树下。
“这儿埋着我去年为师傅偷酿的梅子酒!等下次你来,我们就给他挖出来!”
石井抱臂倚在廊柱旁,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长。见小徒弟又要搬梯子摘柿子,他屈指在柱上一敲。
小丫头缩了缩脖子,却还冲小姜挤眉弄眼。
石井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小姜身上,他想起今日在警署时,她挺直脊背与书生对峙的模样。
那双杏眼里闪过的锐利,与初遇时惊惶如鹿的模样判若两人。
小姜忽然转头,直直迎上他的视线。
逆光中,男人锋利的轮廓被印得朦胧,连眉骨那道狰狞的疤,都显得柔和起来。
她看见他深色的瞳孔晃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怎么了,石井大哥?”
她的声音让石井如梦初醒,男人猛地别过脸去,指节拂过刀柄,皮革系带被捏出褶皱。
他抬手摩挲后颈,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
“天色不早了,我去准备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