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台座机可以打电话吗?”
“可以啊。”班主任不明所以。
他并未被摄制组告知不能协助许思睿联系外界,看到他盯着座机两眼发光,活像看到肉骨头的狗,还以为这是一个绝佳的和学生破冰的契机,于是主动道:“你想打电话?”
许思睿壮起胆子点点头。
班主任傻呵呵一笑:“那你打吧。”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拿起话筒时,许思睿的手才慢半拍开始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太兴奋了。这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默默做了个深呼吸,眼睛盯着在门外等待的摄影师们,手指一顿一顿按出周天澜的号码,把听筒小心翼翼凑到耳朵边,仔细听着话筒里的铃声。
之所以选择打给周天澜,是因为他妈更容易心软,他们家是很传统的严父慈母模式,只要把自己受伤的事添油加醋说得夸张点,不愁她不心疼。她一心疼了,多半就会开始动摇,一动摇,离开的事就好说了。
许思睿构思得很美好,尽管人还在山区里,心却已经飞回城市,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里恣肆畅游了。
“喂?”
电话响了将近一分钟才被人接通,当话筒里传来周天澜熟悉的嗓音时,许思睿差点没忍住热泪盈眶。
“妈,是我!”他压低声音,急切地催促,“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打电话给你,你听我说,赶紧派辆车来接我回家,这里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什么都没有,出行要么靠步行,要么靠牛车,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教育资源落后,上一学期课我成绩铁定就废了,而且我还不小心崴了脚,现在都得拄着拐杖走路……我还得去喂猪……”
他深谙家长的关注点——成绩,不仅卖惨,还故意强调了一下学习的事,听得一旁的班主任如坐针毡。
然而,对面响起的却不是周天澜的心疼感言,而是许正康的哼笑:“看来你这几天的生活还挺丰富啊。”
“……”
完了。
如同绝大多数东亚父子那样,许思睿和许正康的交流大多数时候仅限于询问“我妈在哪”,少部分则体现在逃课后的争吵和棍棒上。他对他爸谈不上多讨厌,也谈不上喜欢,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警察和罪犯。
警察讲求公事公办,自然不会对罪犯挥洒多余的同情。许思睿听到他爸在电话那头一派悠然地说:“吃不好?好事啊!忆苦思甜。睡不好?好事啊!锻炼你的入睡能力。喂猪——亲近小动物,培养责任心。崴脚,让你学会珍惜身体。”
“……”他咬咬牙,知道对他爸使苦肉计没用,干脆甩出杀手锏,“学习你不管了?”
“放心吧,你是我儿子,我相信你的智商。以你的能力,就算在逆境里,你也一定能自学成才的。”
“我没有智商,也没有能力,我是蠢材一个。”许思睿向来奉行能屈能伸,立刻自我贬低道,“在这待一学期,我连高中都考不上。”
熟料许正康依然气定神闲,大手一挥,豪迈道:“你爸有钱,考不上,我就塞钱送你去读私立。”
“我靠。”听这意思,许正康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把他丢在这一学期了,许思睿当即炸毛了,握着话筒的手青筋暴起,恨不得将它掐碎,嗓门也高了起来,“你把电话给我妈,我不和你扯。”
“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许思睿,我告诉你,求你妈也没用,只要你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们就不可能去接你,你就待在那边乖乖接受改造吧,待满一学期再回来。”
“操!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你把电话给我妈!”
“你知道个屁!”许正康也怒了。
摄像师被办公室内的吼声吸引了注意,推开门一看,就见许思睿握着个话筒在和对面的人争论,争得脸红脖子粗,声音都将近破音:“许正康,我到底是不是你儿子?我上辈子是拔你氧气管了还是杀你全家了,你至于这么折腾我?!你看我不爽干脆拿刀把我捅死算了,我出生时你怎么不干脆把我淹马桶里溺死呢?把我扔在这荒山野岭里算什么!”
“喂!许思睿,你不能打电话。”
摄影师急忙跑过来制止。
许思睿本来就在气头上,一看摄影师竟然还想过来抢话筒,瞬间就崩溃了,几日来积累的疲倦、厌恶和委屈,通通如火山爆发般喷溅而出。他捂着话筒回身闪避,摄影师作势要抢,两人顺势扭打在了一起,或者说,是许思睿单方面薅住对方头发在打人。
“欸欸欸——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班主任看懵了,上前想要分开他俩,但他一个文弱书生,不仅拉谁都拉不开,甚至还在一片混乱中生生挨了许思睿两拳,疼得他单腿蹦跳开,捂着肚子哎哟直叫。
“打起来了!快来人呐,办公室里打起来了!”
有学生发现了异常,扯着嗓子四处叫人,混乱很快波及到了整栋教学楼,还没回家的学生们争先恐后涌到办公室前,探长脖子,急着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祝婴宁本来蹲在校门口,想等许思睿和班主任交流完一起回家,谁知一抬头,五楼竟围满了人。
她暗道不好,赶紧跳起来,像枚小炮弹般飞速射向楼梯。
许思睿打得正上头,耳畔忽然听到一道正义的暴喝:“君子动口不动手!”
不怪他出戏,在这么紧急的场合里,忽然窜进一句这么一本正经的古文,任谁都要先楞会神。而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祝婴宁左手拽住摄影师,右手拉住许思睿,手腕猛然发力,竟力大无穷地将他们扯开了。
许思睿被她扯得一趔趄,差点又崴到脚,好险他反应快,在重心将要压到伤脚上时巧妙地将其转到了正常的那只脚上。
被她这么一打岔,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冷掉不少。
架是打不起来了,但许思睿尤在气头上,打开她的手,没好气地吼:“你有病啊?!”
祝婴宁并未在意,她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出人意料地说:“六点半了,我们得回家了,回去晚了,我阿妈会担心的。”
然后也不管其他人跟不跟得上自己的思路,拽着许思睿转身就走了。
**
许思睿在绝食。
众人意识到这件事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
昨天放学后他拒绝食用晚餐,剧组的人只当他又在闹少爷脾气,便由着他去了,谁知第二天早上,他既不愿意去上学,也不愿意从床上起来吃早餐,任凭刘桂芳劝得嘴角生沫,任凭杨吉软硬兼施,他也蜷在床角一动不动。
无奈,大家只好让祝婴宁自己先去上学,剧组的人留在家里,轮番上场劝他冷静。
有人晓之以情:“许思睿,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们刚来山里,也觉得特别难受特别不适应,城市生活多好哇,有电脑,有空调,有KFC,山里啥都没有,你不喜欢这里,我们完全能理解。但你要相信,山里人都很淳朴,只要你用心和他们交往,就会被他们的纯真打动,从而爱上这里。”
有人动之以理:“你爸妈不让你回家,不是恨你,也不是害你,是为了你好,你自己想想,你待在这是不是完全想不起网络游戏,你的网瘾是不是自动好了?”
听到这他倒是扯着嘴角冷冷一笑:“确实想不起网络游戏,脑子里光想着怎么死了。”
“……”
一整天下来,摄制组用尽办法,也没能将他劝起来吃口东西。
这种情况延续到第三天的时候,杨吉有点慌了。
许思睿既不吃饭也不喝水,不吃饭好歹还能撑七天,不喝水,三天内就会出问题。想来硬的,强行给他灌点水喝,这小子却和一头倔驴似的,谁敢靠近他,他就发疯乱踢乱打,剧组里除了两位女性工作人员,其他人都挨过他的无影脚,有人连眉毛都被他薅下一缕。
杨吉意识到许思睿是想用这种方式逼他们送他回家。
头疼,头非常疼。
上一季的几位纨绔同样不服管教,但没人比他难管,大家挣扎两天,发现自己出不了山,便先后放弃了,只有他死活不肯屈服,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回家。
周三晚上,杨吉拉着祝婴宁,问她能不能想点办法让许思睿喝水吃饭。
她为难地摸摸脖子:“我跟他也不是很熟,他不听我的。”
“你们是同龄人,他对你肯定比较没防备,你想想办法呗?就当杨叔拜托你了。”
祝婴宁确实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许思睿饿死在她们家,虽然他的性格并不讨喜,来到她们这以后,不是嫌弃贬低她们,就是颐指气使,但是……但是……
她本来想用一些许思睿的优点来说服自己,然而“但是”了半天,也没“但是”出个所以然,只能凭借良心勉强点点头:“好吧,我试试。”
晚上临睡前,她盘坐在床上,瞧了眼旁边许思睿的背影——两天一夜没吃没喝,他看起来憔悴不少,躺在床上,连呼吸起伏都比别人弱,乍一看就像一具直挺挺的僵尸——清清嗓子,故意对刘桂芳说:“晚饭吃剩下的馒头我放在后边厨房的铁锅里了,明早再蒸来吃。”
刘桂芳不解其意,随口道:“你安排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