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青莲药庐的密室内摇曳,将秦子攸专注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手中三寸长的银针,正缓缓刺入沈澈肩胛处的穴位。针尖没入皮肤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经络蔓延,沈澈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秦子攸捻着银针,在灯下微微转动:“将军,这毒名‘牵机’,中毒者如提线木偶,言行不由己。最可怕的是,中毒之初,无人能察觉异样。”
“忍一忍。”秦子攸声音低沉,“玄阴掌的寒毒已侵入肺经,若再迟两日,将军这条手臂怕是保不住了。”
沈澈咬紧牙关,感受着针尖在体内引发的酸麻痛楚。他想起昨夜皇庄那个黑衣人的眼睛——冰冷,锐利,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那不是寻常杀手该有的眼神。
“秦太医,‘幽冥教’当真在六十年前就覆灭了?”
秦子攸捻动银针的手微微一顿:“典籍记载是如此。但医道一途,我始终相信,只要有一种毒存在,就必然有相应的解法流传于世。”他拔出银针,针尖竟凝结了一层薄霜,“这寒毒阴损至极,绝非寻常江湖手段。将军昨日遇袭,可曾看清对方路数?”
沈澈摇头:“招式诡谲,不似中原武功。但最奇怪的是……”他沉吟片刻,“那人明明有机会取我性命,却在最后关头收了力道。”
秦子攸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他神色一凛,迅速收起银针,吹熄了桌上的烛火。
黑暗中,沈澈听见秦子攸极轻地说:“国师来了。”
月光从窗隙漏入,映出云知意素白的身影。他站在药架前,指尖拂过一个个药瓶,声音比夜色还凉:“皇庄昨夜走水了。”
沈澈心头一震。他昨夜才潜入查探,今日就起火,这绝非巧合。
“火势如何?”
“烧了三间库房。”云知意转过身,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正好是存放那些硬木和铁锭的库房。”
室内陷入沉默。沈澈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宁王下手之快,出手之狠,远超他的预料。这分明是毁尸灭迹。
“陆擎苍今日在兵部,可有什么异常?”云知意忽然问。
沈澈想起日间陆擎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那句“京中并非全然太平”。他将经过细细说与云知意听。
云知意听罢,轻轻叩着药架:“将军可知,陆擎苍年轻时,曾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铁手判官’?”
沈澈愣住。陆擎苍是世家出身,怎会与江湖有牵扯?
“二十五年前,武林中有个使铁掌的独行侠,专杀贪官污吏,后来突然销声匿迹。”云知意的声音像浸了冰,“而陆擎苍,就是在那一年科举入仕的。”
窗外忽然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刺耳。沈澈看着云知意被月光勾勒的侧影,忽然觉得,这位国师知道的,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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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沈澈刚练完枪,管家就来报,瑞王府派人送来一个锦盒。
盒中是一支品相极佳的老山参,另有一封短信。信上字迹清秀,只寥寥数语:“闻将军微恙,特赠参一支,聊表心意。另,西山红叶正盛,将军若有暇,可往一观。”
沈澈捏着信纸,眉头微蹙。瑞王这赠药邀约,来得太过巧合。他昨日才在巷中见过瑞王府的侍女,今日正主就亲自相邀。这西山,去还是不去?
他想起云知意昨日那句“影非影”。瑞王萧承泽在朝中一向是个富贵闲人的形象,整日只知吟诗作画,赏花遛鸟。可若真如此,又何必多次向他示好?
“备马。”沈澈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去西山。”
西山红叶如火,沈澈沿着石阶缓步而上。行至半山亭,果然见瑞王独自坐在亭中煮茶,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
“将军来了。”瑞王笑着斟茶,“尝尝这武夷岩茶,今年的新茶。”
茶香氤氲中,沈澈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瑞王今日穿着一身寻常的青布长衫,举止温文,与朝堂上那个唯唯诺诺的王爷判若两人。
“王爷相邀,不知有何指教?”
瑞王吹了吹茶沫,忽然问:“将军可听说过‘画皮’的典故?”
沈澈心中一动。姐姐生前也提过这个词。
“坊间怪谈罢了。”
“是啊,怪谈。”瑞王轻笑,“可有时候,这京城里的人,比画皮更可怕。”他放下茶盏,目光投向满山红叶,“有些人看着是忠臣,实则是豺狼;有些人看着是庸才,却未必真的一无是处。”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沈澈沉默片刻,道:“王爷是在说自己吗?”
瑞王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将军果然快人快语。”他站起身,走到亭边,“本王今日请将军来,只是想告诉将军一件事。”
山风拂过,吹起他宽大的衣袖。
“这满朝文武里,想扳倒宁王的,不止将军一人。”
从西山回来,沈澈径直去了青莲药庐。秦子攸正在捣药,见了他,立即放下药杵:“将军气色好了许多。”
“秦太医,”沈澈屏退左右,压低声音,“你可知有什么毒,能让人言行失常,却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秦子攸的手顿了顿:“将军为何问这个?”
沈澈想起瑞王今日那句“比画皮更可怕”,还有云知意提到的“影非影”。他总觉得,这些线索之间,有什么联系。
秦子攸沉默良久,才从药柜最底层取出一个檀木匣。匣中躺着一本泛黄的医典,他翻到某一页,指给沈澈看。
“此毒名为‘牵机’。中毒者初期与常人无异,但会渐渐失去自我,最终如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沈澈看着书页上那些晦涩的古文,心头泛起寒意。若真有这种毒,那这朝堂之上,有多少人早已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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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沈澈在书房对着北境地图出神。窗棂轻响,他警觉地按剑回头,却见云知意不知何时已站在窗前。
“国师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云知意走到烛台前,伸手拨了拨灯芯:“将军今日去见瑞王了?”
沈澈心中一惊。他与瑞王会面极为隐秘,云知意如何得知?
“国师消息灵通。”
“不是消息灵通。”云知意转身,烛光在他眼中跳动,“是瑞王派人告诉我的。”
沈澈彻底愣住。瑞王为何要这么做?
云知意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淡淡道:“这盘棋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瑞王示好于你,又故意让我知晓,无非是想看看我的反应。”
他在书房中缓步踱着,白衣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将军可知,为何我选择在此时与你联手?”
沈澈摇头。
“因为我看得出,将军心中有执念,但更有底线。”云知意停在沈澈面前,“这朝堂之上,有底线的人不多了。”
窗外忽然风声大作,吹得窗纸哗哗作响。沈澈看着云知意近在咫尺的脸,第一次发现,这位总是清冷如雪的国师,眼中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国师,”他忽然问,“你为何要卷入这是非之中?”
云知意微微一怔,随即笑了。那笑容很浅,却让他的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轻声说,“我也曾见过太多人,变成不是自己的模样。”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两人在灯下对视,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