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初原想安慰他,可别人的家事还是少议论,只是低下头佯佯拭泪。
好在楚承朝没等着她回答,自顾自的说:“父皇是个怎样的人,我从不知道…小时候他喜欢用线缠着鱼干逗我们,除此之外,我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忆…母亲也走的早,走的时候还在惦记西南家里养的小马驹…”
陆允初静静的听,依然沉默。回到府中,天色尚早。楚承朝摒退左右,拉着她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凑近神秘兮兮的问:“早上和你说的姑姑的故事,感不感兴趣?”
陆允初点了点头,但算不上好奇,她害怕触碰这些皇室忌讳。楚承朝压低声音:“叶姑姑是父皇的表妹,也是我娘的知己。你爹和她青梅竹马,答应娶她,但其实是想用她做跳板认识公主,就是你娘,我的小姑姑。先祖明面上出使和亲公主去漠北,实则是借和亲公主之死挑起战火,他舍不得自己女儿,在宗室中寻,你爹故意向你娘透露有可能选她,又举荐叶姑姑…”
他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漠北王被弟弟背叛了,和先皇合谋,将他诓到京城迎亲,趁机下手。叶姑姑不知怎的,竟先杀了漠北王,又射杀了先皇…父皇趁局面混乱,把兄弟们几乎全杀了,登基为帝…据传,是叶姑姑为扶父皇登基所为,父皇和几个亲姐妹都不好,反倒和叶姑姑亲近,叶姑姑从前喜欢瓷娃娃,父亲直到现在还总是做…”
原来如此…陆允初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荒谬。
楚承朝见她沉默,还以为她黯然神伤,急忙安慰:“名字算不了什么,你要想换就换了,况且叶姑姑多善良聪慧,一定可以保佑你!”
楚承朝拉过她的手,又恢复了灿烂的笑容:“晚上有灯会,我带你逛逛,省的你总是老气横秋的样子!”
陆允初没什么兴致,她反复思索叶季允的故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合理,但一时想不出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出门逛灯会,之前的日子困在深宅大院,如今看什么都新鲜。
华灯初上,长街人流如织,各色花灯将夜空点缀的亮如白昼,她紧紧盯着眼前的一切,生怕是一场梦,可就算在梦里,她也没有见过如此热闹。
楚承朝和她相反,兴奋的四处转,一会去看看杂耍,一会又买来小糖人分给大家吃。陆允初望着小糖人栩栩如生的脸,好半天不敢下嘴,最终还是被人挤掉了。
楚承朝始终走在她外侧,很自然的拉住她,陆允初有些僵硬的任他拉着,就像木偶,她生怕他和父亲一样阴晴不定,突然骂她说她不守规矩,好在他一直笑眯眯。
他就像个孩子,看到什么有趣的都要指给她。在卖面具的摊子前,他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鬼脸扣在自己脸上,猛的转身吓她,陆允初觉得无趣,但还是假装后退一步。他见状,讪讪摘下来,嘟囔一句:“小妹子胆真大”,又被旁边的投壶游戏吸引了,却怎么都投不进。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河边。水上都是河灯,点点烛光顺着水流飘向远方。楚承朝递给她一盏:“许个愿吧!听说很准的哟!”他咧嘴笑,烛光映在他眼里,亮晶晶的。
陆允初双手合十,轻声道:“愿妹妹一切平安。”
她睁开眼,望着河灯晃悠悠随波远去,只希望妹妹可以得偿所愿。
楚承朝也许了个愿:“愿边关战事顺利,早日结束战争…”
陆允初没想到看起来这么不靠谱的人会许这样的心愿,可再一转头,他已经站起身,蹦蹦跳跳向前跑。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随即冲向两个背影。
“弟弟!好巧!”
是太子和妹妹,真的好巧。
楚承朝拉住太子东拉西扯,太子却只是随意回答,妹妹紧紧拉着他的手,又护着自己的肚子,生怕被人撞到。
一行人走到一座石桥旁,桥下人流稍缓,楚承朝让太子扶着妹妹往这边走,省的被人撞到。可就在这时,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向着太子而来。
楚承朝本能地推开陆允初和陆月钊,用肩膀狠狠撞开太子,抬臂一挡,鲜血瞬间涌出,和红色外裳融为一体。
“有刺客!护驾!”太子的贴身侍卫厉声高呼,太子也急忙寻大夫疗伤。他撕下自己袍服的下摆,先为楚承朝包扎止血,神情复杂:“哥哥,我又连累你了…”
楚承朝任由他动作,仍是那副毫不在意的口气:“怎么会呀!你是我弟弟,我当然要保护你!”
陆允初瞧这两个人的关系,却总是觉得不大对劲。听说大皇子脸上的伤也是为保护太子受的,他为人善良,这倒是正常,可他对太子似乎太好了,没听说他对其他兄弟也这样,不过都是泛泛之交…
她想起传言,大皇子和太子是皇帝哥哥的孩子,皇帝不能生育,就抢来了哥哥的双生子…
她一路想这些事回到府中,楚承朝被簇拥着处理伤口,时不时和太子打个趣,可太子却格外在意,一直说不会放过那些刺客。
楚承朝让太子早些休息,把他赶走了。等到太子一走,他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长舒一口气:“承明想的总是太多了,我看着都累…”
陆允初想关心他,可不知该怎么关心,她还是怕他,不知道开朗的面孔下有没有藏什么阴谋诡计,只是扶他到床榻上。楚承朝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性子怎么跟承明一个样!开心点嘛,没事的!”
陆允初点了点头,逃走了,她总觉得说不出的压抑。倒不是楚承朝不好,他太好了,好的有些让人不习惯。
江流让她多关心关心人家,别老闭紧嘴,看着就像木桩似的杵着。
第二日她去找楚承朝问伤势,没成想他已经去处理事务了。她低下头,觉得自己又犯了错。这些宅院里的事她不感兴趣也不擅长,实在不知道怎么逗他们开心。
江流说楚承朝很好说话,说点什么都行,可陆允初就是不想开口,她觉得太累了。
她逃也似的去找姑姑请安,虽说姑姑也总是让她害怕,但总比这个不知道为什么格外活泼的大皇子正常,至少姑姑的阴森都写在脸上。
姑姑还是那副阴郁的样子,询问了几句楚承朝的伤势,让她好生照顾,不要失了皇家体统。
就在这时,一阵笑声响起,这声音就如同水波荡漾。
她转过头,见到一位身着浅蓝宫装的女子走进来,她未语先带三分笑意,轻轻揽过陆允初的肩:“君合,别吓着孩子,这孩子昨夜受了惊。允初,别担心,承朝是个好孩子,不用怕的。”
眼前的人,就是姑姑口中不要脸的萧妃,萧秋河。
陆允初从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人看,可见了萧妃,她却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就如同水一般温柔,目光柔和的像是一阵微风细雨,在人的心湖划过涟漪。她从没有见过这样温柔的人,就好像玉石,却没有丝毫棱角。
她看怔了,姑姑很是嫌弃的拉过萧妃,随口道:“我这侄女没见过世面,妹妹别放在心上。”
萧妃轻轻拉住陆允初的手,笑容仍是那样温柔:“允初一看就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
她说的直接,陆允初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眼,却让她觉得眼前的女子这样亲切。
萧妃移开目光,和姑姑下起了棋。这棋看着很不一般,应该是在模拟战事的山河棋。
萧妃一边下棋,一边和陆允初解释规则。姑姑落子凌厉,带着杀伐之气,萧妃看似守成,山头则步步紧逼。
到了最后一步,萧妃要赢了,却故意下错,姑姑毫不犹豫的堵上。
萧妃的笑容依旧温柔,如春风化雨:“允初,这棋是不是很有意思?下次有时间我们一起下!”
陆允初点了点头,望着她苍白的指尖拂过棋盘。
萧妃前脚刚走,皇后又骂上了:“妖孽!就是个妖孽!把你都吸过去了!你可别被她骗了,她圣宠多年未减,手段得有多少…”
姑姑说的或许有道理,可那刻薄的嘴脸却怎么看怎么让人恶心,至少,陆允初不相信萧妃也会用这样的话评价另一个女子。
姑姑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萧妃如何荒唐,让皇帝找别人侍寝的时候带上自己,说是离不开皇帝,皇帝竟然同意了。前几日找她,萧妃竟跟着,两人当着她的面就难舍难分,她劝了一句,还被皇帝骂了。
陆允初静静的听,实在无法把这些刻薄的言语和先前所见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她只是偷偷想,这皇帝年纪大了越发无道,如此羞辱妃嫔,姑姑不挑他的错处,反而不放过萧妃。
若真的讨厌人家,又何必要下棋,还是山河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