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上,阿十和阿玖出来时,夏初基本能靠自己平衡住了,正由楚枫牵着慢慢并肩往前面滑。
而玉哥儿还一直栽跟头,两只手攀着十九的胳膊都时不时要整个人往前栽,好在十九手快力气大,能给他抄起来。
但十九对他那点表亲情谊快要消耗殆尽了,转头看了看其他人,大部分都能单身扶着滑了,就玉哥儿还掌握不了平衡。
在又一次栽倒,十九抄起人后直接道:“你别学溜冰了,去玩小孩子玩的那种吧。”
玉哥儿闻言瘪嘴:“啊,我不要,十九哥,十九表哥!”
十九说的小孩子玩那种,就是脱了溜冰鞋,用自己的鞋子在冰面上滑着玩,或是坐草垫子上从斜坡上往下滑,这跟他小时候在山上梭沙子有什么区别?
十九掰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直接将人推放到冰面上:“你自己脱了鞋去玩儿,我不用你扶,我自己能滑。”说完冷酷转身,去自己放鞋的地方穿溜冰鞋了。
玉哥儿蹬了两下腿发脾气,转头想再找个熟人,就看到阿玖滑着冰,速度极快地直冲自己而来,这让他感觉很危险想逃,但穿着溜冰鞋又站不起来,只得跪地手忙脚乱往旁边爬,无奈冰面打滑,他直接扑到了冰上,嘴里喊着:“啊,阿玖,别撞我,别撞到我。”
阿玖滑到他面前一个转身,稳稳停在离玉哥儿脸一尺多远的地方,溜冰鞋铲起的冰渣飞溅到了玉哥儿脸上,好在戴了口罩,不然冰碴子都得飞嘴里。
玉哥儿闭着眼气吼吼道:“阿玖!脏冰渣子都飞我眼睛里了!”
阿玖看他趴地上那狼狈样,刚刚心里那点不悦也消失了,走近两步蹲下身掏出手帕给玉哥儿揩了揩眼睛上的冰渣:“好了,你眨眨眼,看看眼睛卡不卡。”
玉哥儿听话地连眨了几下眼,两颗泪珠滚了下来,嘴上却道:“不卡了。”
阿玖又给他揩了泪珠,柔声道:“对不起。”
玉哥儿撑着冰面直起身,跪坐在冰面上,指着远处的十九,跟阿玖告状,“都怪十九哥,说好跟我组队的,他把我扔下自己去滑,他还让我去跟小孩玩,”说到最后愤怒道,“我要告他,我要跟我舅妈告他。”
阿玖拽着他胳膊道:“你起来,我教你滑。”
玉哥儿收起脸上的愤怒望向阿玖:“真的?你可以教我?”
阿玖点头:“我会滑,比十九教得好。”
玉哥儿忙抓着阿玖胳膊爬起来,对阿玖道:“那…那待会我要是学不会,你不准让我去跟小孩玩。”
阿玖将他松了的帽子带重新系好,“嗯,不会。”说完牵着玉哥儿小臂,“你捏着我手臂,身子慢慢前倾,脚八字打开…”
那边,楚枫牵着夏初正慢慢往前滑,旁边突然多了个人,楚枫扭头一看:“嗨,世子爷,这么巧?”说完拉着夏初稳住身,对阿十鞠了个躬。
阿十背手看着两人,对楚枫道:“确实巧。”
夏初看阿十一个世子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便好奇问:“世子殿下,您一个人?”
阿十这才发现自己弟没跟上,回头指着不远处的阿玖:“跟我弟一起。”
楚枫和夏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阿玖正低头牵着玉哥儿慢慢挪。
楚枫问夏初:“他牵的是咱家表弟吧?”
夏初无语了,玉哥儿是个莽的,不懂什么规矩,怎么阿玖也这样?牵着人未婚的哥儿像话吗?
夏初看向阿十:“世子不管管小公子吗?”
阿十不解问:“管什么?”
夏初指了指牵着手的两人:“他牵我表弟的手!我表弟未婚,你们王府不讲究男子哥儿大防?”
阿十“哦”了一声才道:“北凉府跟北莽离得近,多少受了点那边文化影响,草原儿女不拘小节,没有中原那么多讲究,这里的人都大剌剌的。”
楚枫听了赞道:“这点倒是挺好。”他刚看到两人牵着手时,确实担心玉哥儿名声,毕竟悠悠众口,如今听阿十这么说,看来这边民风比较开放,这对年轻人的成长更有益,尤其是哥儿女子。
夏初思想还没有这么放得开,想去将玉哥儿拉过来,但松了楚枫他自己不敢滑,便对楚枫道:“那我们带着他俩一起滑吧。”
于是,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五人并排滑雪,阿玖和夏初一边一个牵着玉哥儿,楚枫牵着夏初,阿十在楚枫旁边背着手聊天。
阿十问楚枫:“你这帽子不错,挺暖和的吧?”
楚枫谦虚道:“就羊皮做的,比不得世子头上那貂皮的。”阿十头上戴着个棕色翻檐的貂帽,脖子上虽围了围脖,但耳朵露在外面已经冻得发红了。
阿十问:“我怎么看石头脑袋上的,跟你这个有点不一样?”
楚枫看了看远处的石头,“他不怕冷,没将护耳朵地放下来,”随后警惕问,“世子殿下不会想要我们石头脑袋上的帽子吧?”
阿十老实道:“确实想要,既然他不怕冷,把我这貂皮的给他戴。”说完取下帽子向石头滑去。
过去直接从石头身后取了帽子,又将自己的给人扣在脑袋上,然后滑回了楚枫身边,动作一气呵成,用时不到半分钟。
楚枫看石头还站在原地四下张望,看样子是以为谁碰了他头,完全不知道帽子已经换了,而他扶着的柏哥儿正低头专注溜冰,也没发现石头帽子不一样了。
阿十拿着那帽子在手上打量了一下,解开头顶的结,学着楚枫的样子戴到了头上,绑好下巴上的绳子,瞬间感觉整个脑袋都不冷了,感叹道:“果然很暖和,又轻又暖,不错。”
楚枫听了问:“世子殿下既如此喜欢,不知有没有合作意向?”
“噢”阿十挑眉道:“你想与我合作?怎么个合作法?”
夏初听了对楚枫道:“相公,我已经会滑了,你与世子去旁边谈事,我在这里陪着玉哥儿一起。”
楚枫看了看旁边玉哥儿,“行吧,那你小心点,别滑太快 。”说完不放心地对阿玖道,“有劳小公子帮忙照看他们兄弟俩。”
阿玖想说你把你夫郎带走吧,我照顾不到两个人,就见一道红色身影闪到了夏初身后,他脱口而出:“嫂子,你怎么来了?”
楚枫正给夏初整理帽子和口罩,见一个披着红色雪帽的女子直冲夏初后背而来,正想将夏初揽过避开,那人却很娴熟地转了个弯,停在了两步之外。
黎希悦没有回阿玖的话,而是对楚枫道:“你夫郎交给我吧,我帮你看着。”
楚枫询问的眼神看向阿十,意思是这谁呀?
阿十轻咳了一声才道:“我娘子,黎希悦。”
楚枫还没说话,就听玉哥儿喊道:“姐姐,你好漂亮,这个帽子真好看,这边边是狐狸毛吗?”说着就想上前去摸一下,又差点摔倒。
阿玖无语,这哥儿对各种边边是真感兴趣啊!
夏初拉着玉哥儿站稳,责备道:“看就好好看,别上手。”
楚枫看了看黎希悦那身衣裳,心说这不就是红楼梦里林黛玉那身吗?
“你的帽子也很特别很可爱,”黎希悦提起披肩下摆,递到玉哥儿面前给他摸:“这是用白貂皮做的,你要是喜欢,我送给你。”说着就要去解胸前绳带。
玉哥儿好奇的摸了摸,发现这衣裳并不是拼接了一块毛边在领口,而是用皮草做的整身,面上缝了一层绸缎,边上露出一点毛边,他本来还想探究这衣裳怎么做的,一看黎希悦解风帽带子,立即缩回手。
“不,不要。”
黎希悦身后水仙也拦着:“小姐,不可,今日只带了这一件出来,您脱给这小公子,会着凉的。”
阿十接话道:“小蛮,去将我放帐篷里的披肩拿来给夫人穿。”
“是”小蛮答应一声正要去拿,被黎希悦叫住了。
“小蛮,不必了。”
小蛮为难的看向阿十,阿十无奈地叹了口气。
黎希悦对玉哥儿抱歉一笑:“小弟弟,过两日我让人给你送到家里去,好不好?”
玉哥儿还在发蒙,不明白自己就夸了一句,这姐姐怎么就要脱衣裳给自己。
夏初则拉着玉哥儿对黎希悦抱歉道:“不好意思,让世子妃见笑了,我表弟小不懂事,他只是好奇,不是想要衣裳。”
黎希悦道:“叫我希悦就好。”
夏初哪里敢直接叫人家名字,只好闭口不言。
“对,我不要衣裳,”玉哥儿点头:“我是哥儿,我不穿女子衣裳。”
阿玖赞许地看着玉哥儿,在他旁边小声道:“你要是想要白貂皮,下次我给你带。”
玉哥儿扭头问:“也是碎的吗?”
“不是。”
“那要钱吗?”
……
楚枫和夏初听到两人蛐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阿玖好像惦记上他们的猪儿虫表弟了!
楚枫在夏初耳边叮嘱了几句,就跟阿十到帐篷里坐着谈生意去了。
这边黎希悦牵着夏初慢慢滑着,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不远处玉哥儿正叽叽喳喳跟阿玖说话,阿玖耐心地回应着。
黎希悦看了看阿玖和玉哥儿,对夏初道:“你表弟很活泼。”
夏初点头:“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猪儿虫。”
“猪儿虫?”黎希悦不解地问:“是虫子吗?”
夏初笑道:“对,一种长得有些肥的肉虫子,很软,”说着指向又没站稳要摔倒的玉哥儿,“你看他,是不是像没骨头一样,别看他不胖,但摸着肉乎乎的,很可爱。”
黎希悦侧头看了看夏初露在外面的眼睛,狭长的眸子带着冷意,完全看不出长了这么双眼睛的人,说出的话会这么温柔,实在让她好奇,这人脸长什么样。
“你可以摘下脸上的东西,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吗?”
夏初站住脚,点了点头:“当然可以。”说完摘下口罩,露出轮廓分明的脸来,他最近几年都在家里跟刘长青学医制药,虽没有以前那么黑了,但肤色还是偏麦色。
黎希悦愣住,这张脸配上那凌厉的眼眸,看上去有些冷漠,确实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完全看不出是个夫郎。
夏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这一笑,黎希悦终于是看出点随和来,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你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夏初摸了摸眉心的痣道:“我这哥儿痣不显,很多人都以为我是男子。”
黎希悦忙摆手道:“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想了会儿不知如何解释更妥,便直接道:“我刚刚在旁边看了一会,你相公对你很温柔,我当时就想,到底是长什么样,才会让一个男子如此事无巨细温柔以待。”
刚才她出来后就一直看着这边,看到楚枫从来没松开过夏初的手,夏初帽子或是口罩歪了,他也会停下来帮忙整理,裤脚上沾上冰渣了,他也会第一时间弯腰清理。
夏初道:“其实我也不懂他为何会对我这么好,”说完后他调皮地补充了一句,“大概因为我对他也很好吧。”
他确实不懂,从楚枫说想娶他开始他就疑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弄明白。
冰面上的人相谈甚欢,帐篷里垂钓的两人却斤斤计较。
阿十和楚枫讨价还价谈好了做雷锋帽和口罩的事,靰鞡鞋还没做出来,楚枫便说过完年给阿十看过样品后再谈,说完就想站起身去找夏初,却被阿十拉住了。
“再坐会儿,别急,”待楚枫坐下,阿十直接问:“我们按照你跟佩玖说的法子,将那些难民接收安置了,但最近涌入北凉府的人太多,养不活了,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楚枫问:“定北王怎么想的?”
阿十道:“我爷爷年纪大了本就管不动,知道皇帝死了他更没了心气,我爹小时候受了惊吓,胆子小得很,啥也不敢管,世子位都让给了我。”
按理说夏侯颉是定北王,他儿子夏侯昌才应该是世子,但夏侯昌小时候亲眼看到舅舅一家被砍头,母亲又在他面前悬梁自尽,便落下了病根,恨不得跟朝廷自请贬为庶民,哪里还敢沾手权势。
楚枫踢了踢冰窟窿边的碎冰,问阿十:“世子想坐那个位置吗?”
阿十曲手撑在膝盖上抵着下颏道:“其实要不是佩玖年纪太小,世子这位置我都想让给他,这么多年为了那十万大军口粮,心都给我操碎了。”
阿玖原名夏侯佩玖,阿十原名夏侯忧识,取自人生忧患识字始,其实从名字都能看出来定北王对两个孙子的期盼,一个身份尊贵,一个要担起责任。
“但世子你还是没有放弃不是吗?”楚枫道:“以前是为了十万大军口粮,以后也可以为了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
现在这种局势下,楚枫见到还能为民着想统治者,就只有定北王府了,不管是太子还是三皇子,身边环绕的都是世家大族,纵观历史,世家当权只会让世家更庞大,平民更疾苦。
而定北王府因为地处气候不好的北凉府,并无世家大族在此扎根,更无人愿意攀附,所以楚枫是愿意看到定北王府做大做强的。
“千千万万百姓暂且不提,”阿十道:“你还是先跟我说说,怎么安置那成千上万逃到此处的难民吧。”
楚枫随口道:“无偿给他们分地,送他们粮种,鼓励他们耕种。”
“这些我也知道,”阿十点头:“只是如今离开春还要两月,后面涌入的难民会越来越多,北凉府余粮也不多了。”
“不能干养着这么多人等开春,”楚枫道:“登记时不时登记了职业吗?那里面有手艺的组织起来,安排相应的手艺活,另外能安排出去给大户人家的,就安排去干两个月活,也不用工钱,管饭就行,没技术的青壮组织起来成立捕鱼队,北凉府这么多江河湖海,总能捕到这些人的口粮。”
“还有,你们不是有狩猎队吗?安插新人进去分成几个队,能猎到多少东西尽量猎,其余人上山砍木柴,年纪大的就做手工烧炭,总能创造些价值。”
阿十点头:“如此是好,但捕那么多鱼怎么吃?全让他们吃鱼?”
“冬天鱼不会坏,可以跟镇北军商量一下,给那十万人送些鱼抵部分口粮,”楚枫想了想又道:“还有个法子,炒成鱼肉松,这样那些干不动什么活的老弱妇孺也有事做了。”
阿十问:“鱼肉松?”
楚枫点头:“你这里有海,不缺盐吧?”
“夏天会晒盐,冬天也可以煮盐。”阿十道。
“那就好。”随后楚枫便给阿十说了鱼肉松的做法,说完又要起身准备去找夏初,又被阿十拉住了。
“再坐会儿。”
楚枫都想发脾气了,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忍了,伸出左手点了点手腕,做了个看表的动作,对阿十道:“我家夏初在外面滑一个多时辰了,肯定早就饿了,世子你有啥话麻烦快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