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枫与夏初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路过其他人的地头,大家都抬头寒暄几句。等走到石老头他们所在的地里,已经过去约一盏茶工夫了。
石头看见他哥,第一句话就是:“哥,你赶紧来,让爷爷走。”
石老头怒瞪着他道:“我没嫌弃你,你倒嫌弃起我来了!你看看你犁的这是什么地?牲口都让你累死!”
楚枫闻言看了看石头犁出来的地,土被犁得又深、块又大。他对夏初嘱咐了一句:“你站这里看着,天色还早,我下去干会儿。”
“去吧。”夏初点头。
楚枫挽了衣袖裤脚便下到地里,接过石老头手上的驴绳,对石头道:“你来牵驴,我来犁。”
石头松开犁头,上前牵驴,一边往前走一边抱怨:“这驴不行,都不如我自己挖。”
石老头在一旁接话道:“你比驴还犟!”
楚枫一边推着犁头往前走,一边问:“你怎么又惹爷爷生气了?”
石头抱怨道:“爷爷老嫌弃我,一会儿说犁深了,一会儿又说浅了,连犁沟走歪了都怪我,明明是他在前面牵驴。”
楚枫回头看了眼石老头,故意语带责备地问:“爷爷,你怎么老嫌弃咱家孩子呢?人家都要成亲了,在外头还是要给他点面子嘛。”
石老头抱怨道:“你看他做事像个大人吗?”
“他又干啥了?”楚枫问。
石老头指了指别家地里:“你看看人家两亩地早耕完了,他耕这两亩地跟开玩笑似的!开始让五只狗来拉犁,五只狗被累得呼哧带喘,胸口的毛都磨掉了一大撮;后来又要自己挖,挖了半天,不是锄头掉了就是锄把断了,半天一分地都没挖出来;我牵了驴来给他犁,”老头说着,指了指犁出来的地,“你看看他犁成啥样?就他这样种地,还想吃上粮食?”
楚枫听完,只对石头说了两个字:“活该!”
夏初在田边听说狗胸口的毛被磨掉了,关心地问:“那狗呢?有没有受伤?”
石老头回道:“狗回庄子上去了,只是毛磨掉了,应该是勒疼了,但没有破皮。”
这次连夏初都忍不住问石头一句:“你怎么想的?拿狗来拉犁?”
石头一脸心虚地道:“我就想着大黑它们拉雪橇跑得挺快的,又比驴还听话,我就想试试……”
“你比它们还狗!”楚枫道。
“种地这活儿不好,我感觉有力气不知道怎么使,我不想种地。”石头嘀咕道。
“你不想种地想做啥?”楚枫问。
石头立即道:“我想打猎。”
“你想屁吃!”楚枫直接道,“打猎你这辈子都别想了,我不可能让你在这里去打猎。偶尔猎个狍子兔子啥的没事,如今开春冬眠的熊都醒了,你还想去打猎,那就不可能了。”在楚枫眼里,梦想与爱好都没有狗命重要。
“爷爷!”石头看向石老头,想让老头帮自己说两句。
谁知石老头直接道:“听你哥的!”石绍虎的遭遇还历历在目,他比楚枫更不愿石头去冒险。
石头不满地哼了一声,对楚枫道:“那哥,你让阿十也给我个官当,像二柱那样的就行。”
楚枫正想再骂他两句,就见十□□风火火地跑过来,第一句也是:“大哥,我也想当官。”
楚枫瞪着死鱼眼继续耕地,只当没听见。
“大哥,我想当官。”十九又重复了一遍。
下午二柱回来,没有第一个跟他爹娘报喜,而是跑到十九面前嘚瑟,被十九揍了一顿才消停。他倒是消停了,十九心里不得劲了,一直琢磨着这事呢。
楚枫没好气道:“想!你俩滚一边想去,别来烦我!”
“大哥……”
“哥!”
楚枫深吸一口气,压下脾气道:“你们知不知道二柱那官怎么来的?他要做那危险的火药,阿十才给了他一个从五品的虚职。你们对王府有啥贡献,就要官当?”
“那我也去做火药。”十九直接道。
石头吞吞吐吐道:“我……我做不来那个。”
楚枫将手上的犁头递给十九:“你来犁。”他干农活也不行,没经验,犁的地跟石头犁出来的没多大差别。
十九接过犁头,熟练地赶着驴往前走,一副老庄稼汉模样,犁出的地深浅刚刚好,连驴的喘气声都匀净了。
楚枫见状,不得不感慨:十九这家伙学习能力是真强。
楚枫背着手,慢慢往前走着,脑中还真思索起十九将来的前途。半晌后,他道:“十九,你要当官也不是不行,但不能跟二柱一样,做那么个虚职。要做,就做有实权的官。”
十九闻言,扭头看向楚枫:“那我怎么做有实权的官?”
楚枫问:“你想做文官还是武将?”
十九不假思索道:“武将。”
“武将。”石头也在前头接话。
楚枫没有理石头,而是对十九道:“做武将就要上战场。武将功绩都是靠战场拼杀出来的。我是不愿你们去冒险……”
十九不待他说完,直接道:“我不怕!至儿书上有句话,‘功名只向马上取’。”说着,他一脸坚定地看向楚枫,“大哥,我想去从军立功当将军。”
楚枫心说:你这么草率就下决定的吗?
“这事不是小事,要你爹娘和爷爷同意过才行。”
若是石头要去从军立战功,楚枫肯定立马反对,因为石头是个纯莽夫,还怕鬼。而十九则不同,十九在家中几个孩子里算是拔尖的,且有勇有谋,是做武将的好料子。加之如今天下大乱,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十九自己有上进心,楚枫自然是支持的。
最重要的是,火药很快会用到战场上,那十九上战场的危险系数会大大降低。
最后就是,他还有点小心机,阿十已经有了推翻朝廷的打算,十九如今去镇北军,将来就有机会立下从龙之功,以十九的能力,说不定能混个一军统帅,武将之首啥的,那这前途真就不可限量了。
十九见楚枫松了口,就想立即跑去跟他娘说。楚枫见状,说道:“你先把地犁完。”
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耕地。石头见他哥要走,忙喊:“哥,那我呢?”
楚枫敷衍道:“你往后就是我身边的一等侍卫。”
石头抠着脑袋琢磨:“一等?那是不是比二柱的从五品官职高?”
十九要去从军的事,是先与朝霞、李言澈兄妹说的。他没敢跟杨老头说这事,因为杨老头与很多老人一样,儿孙能活着、能吃饱就是最大的满足。至于杨正先,他在南城门外河边带着人孵鸡鸭,没在庄子上。
朝霞得知儿子想上战场,自然也是反对的:“人家想逃兵役都逃不掉,你还上赶着去从军?”
“娘,我想当官……”十九想解释几句,却被他娘打断了。
“看人家二柱当官,就眼红攀比?我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朝霞问。
李老太拍了朝霞胳膊一下:“别这么说孩子,十九不是那样的娃。”
李言澈也道:“朝霞,让孩子把话说完。”
十九这才解释道:“上次去送货,我听大哥和世子说,北莽要大举进攻了。咱们家如今距离战场这么近。我想去帮着镇守边关,保家卫国。”
李言澈赞道:“好男儿,当有此志向!”
十九听到这夸赞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上面那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他看着朝霞,神情坦然地道出了真正缘由:
“我是想当官,从小就想。从您被带上公堂那年我就想了。我想,若我能当上官,我就能让镇亭不敢欺负您,县令也不会因为我们只是一个平民就胡乱定罪。”
这句话是真话。只是这些年他一直找不到当官的机会。读书他也认真读了,但总是没有习武那么感兴趣。
下午楚枫的话提醒了他:想当官可以去战场上挣。所以他很快就下定了要去从军的决心。
朝霞一时哑然,她没想到自己那次遭遇给儿子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李老太有些恍然道:“当年我还在心里说,这人经历过挫折,心智一夜之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来你这孩子从那时就琢磨这些了。”
朝霞也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半晌后,她终于松了口:“行吧,你想去就去。只是你要记住:战场上不可逞强。在娘心里,功绩没有你的命重要。”
她会松口,是因为十九说得不错。如今他们在楚枫的庇佑下,才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可在没有遇到夏初和楚枫的那些年,她遭受过太多来自权势之人的欺压。如今十九有要改换门庭的想法。为了孩子将来考虑,她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最重要的一点是:若十九真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也可反哺老夏家多年来的照拂。
十九见他娘松口,咧嘴一笑:“娘,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您知道的,我比二柱他们身手都好。”
朝霞立即冷了脸:“说了半天,我就知道你是在跟二柱争高低!”
十九:“……”
这事最后还是就这么定下了,但不是立即就去,而是待春耕结束再去,一是家里地实在没人手种,二是豆子和小逸的亲事就在这几天,楚枫让他喝过喜酒再出门。
十九第二日一早骑马去了南城门口河边,跟杨正先说了此事。
杨正先听完刚要开口反对,就听十九道。
“爹,”十九说,“娘和大哥,还有外公和李奶奶都同意了。外公还说‘好男儿当有此志向’呢。”
杨正先问:“那你爷爷呢?你爷爷知道这事吗?”
十九一脸心虚道:“爷爷那儿等我走了,您帮我跟他说。或者干脆就跟爷爷说我去送货了,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杨正先没好气地问:“合着你只是来通知我一声,顺便还要让我帮你撒谎?”
“因为我知道您会支持我的。”十九说得一脸肯定。
因为他知道,他爹虽是个沉默内敛的人,这些年对自己的关心与爱护都是无声的,从不宣之于口却处处可见。冬日里,他爹会用炭烘热一块石头,包得严严实实放进他被窝;家中每逢吃鸡,他爹总会眼疾手快地将两个鸡翅夹进他碗里——连他娘都没发现他最爱吃的是鸡翅。
还有很多这样的小事,十九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儿子……”杨正先第一次叫出这个称呼,他欲言又止的拍了拍十九的肩膀。
“爹。”十九也喊了一声。
杨正先看着比自己已高出大半个头的十九,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跟儿子推心置腹一番,却又嘴笨不知如何表达。最后,他只道:“等你凯旋归来,咱们父子俩喝一杯!”
十九用力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