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一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陈恪行虽然还醒着,但还是忍着没去打扰他,夜里辗转反侧地回想前朝余孽的事。
他不曾入官场,只隐约听说过前朝三皇子一事,但也只当是民间危言耸听的传闻,直到孙仲言一脸严肃地告诉他,确实有一股隐秘的势力企图颠覆周朝统治,只是为了稳定民心,朝廷一直没有公开搜寻打压这股势力。
陈恪行问他,既然大周已成正统,那么即使那股势力在康朝末期不容小觑,但现在又能有什么威胁?
当时孙仲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叹道:“如果拼真刀实枪,这股暗中势力自然比不过大周铁骑,不过,如果他们的人已经混入朝廷中,甚至执掌大权,彼时大周又该如何应对?”
若是让前朝的人混入朝廷……
陈恪行打了个寒噤,不敢想象后果。
孙仲言继续道:“我年轻时,曾遇见一位才名俱佳的官员,与他一见如故,但之后……”
孙仲言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之后,他凭着才干位极人臣,但我却察觉他在暗地里调动军队,便生了警惕之心,之后,我时常注意他的举动,竟发现他和民间一个主张复康的起义集团有联系。”
“之后呢?师父想办法将他除掉了?”见他停顿,陈恪行忍不住催促道。
“傻孩子。”孙仲言苦笑一声:“我那时不过是个小小的侍郎,而他已然权势滔天,当时的先皇尚年轻,连皇帝都难制住那人,我又怎么除掉他?”
但既然大周尚在,那么孙仲言他们必然还是找了法子制住他。
果然,孙仲言继续道:“在我们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他雄才大略,文武双全,资质全然不在那名反贼之下,彼时他刚考取功名,只是一名翰林学士,竟敢等在皇宫的御道上,跪在御辇下求见皇帝,说有一计可为陛下解忧。”
“那个人,就是现在的游太傅,游敬游呈之。”
游敬……他就是游锦的父亲,既然他是当年铲平前朝余孽的主力,那游锦围剿白虎帮,搜寻密室,是不是也有他的指示?
还有崔元一说的刺客,为何他从未听师父提起过?而且,最关键的是……
陈恪行无意识攥紧拳头,一个自发现密室以来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不安涌上心头。
为什么一切都那么恰好?白大虎偏偏拐了自己上山,自己又恰好被绑进有密室的前朝遗址,游锦在这时攻上山,这个密室的机关竟也是他会破解的那款。
他未涉足权力场,但也知道太多的巧合就是必然的道理。
如果这一切是有人故意为之,为什么会看上他这个小小的试子?
论权势,陈家最多只在方陵一带威风;论计谋,自己游手好闲二十年,正常人都不会看好他这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若论学识,虽然自己是孙仲言的弟子,但他的大师兄与二师兄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而他只有一篇少年时即兴作的《芙蕖赋》堪堪拿得出手,但他并没有署名,世人也不知作者就是孙仲言的三弟子。
表面上看,他是再普通不过的纨绔子弟,那背后之人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他本欲和崔元一谈起这个问题,但顾虑到他公务繁忙,只好先放下,明日再找时间讨教。
到了明日,他先看到的不是崔元一,而是伶儿激动的脸。
“公子,今日贡院门口放榜啦!”
……
匆匆赶至贡院门口,这里早已经人满为患,大大小小的车马,如潮水般的人群堵在这个贡院门边,陈恪行甚至连插脚的余地都没有。
伶儿身轻体小,钻着缝隙到了榜前。
陈恪行见他从第一张榜看到第二张榜,再到第三张榜……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暗道自己不会连个进士都没中吧?那岂不是把师父他老人家的脸丢进了?
伶儿看到最后一张,终于钻了回来,陈恪行忍不住道:“如何?”
“放心,虽然名次差了些,但主子还是榜上有名。”伶儿笑道。
陈恪行顿时松了口气。
他不追求什么会元,只求榜上有名,混个官当当就行。
既然看罢,他也放下心,大手一挥道:“既然中了,咱们就别挤在这了,到京中耍耍!”
到京城的十几天,他大半都在惊恐防备中度过,不是闷在客栈就是闷在崔府,憋得他好生难受,此时和着中榜的名头,他铁了心要在京城玩一圈,慰劳这些天提心吊胆的自己。
伶儿是个没主见的,见陈恪行这幅样子,也乐颠颠地跟着他去了。
此时的他们,如果知道这趟心血来潮会导致后面的一系列事,也不知会不会选择找这趟乐子了。
……
此时的西梁园,正是一年中春色最盛时,满园秾艳芳华不必多说,最吸引人眼球的莫过于南苑里的上百棵木兰树,这是宫中前些年新配出的品种,花开满枝,花瓣如玉,底下却带着胭脂般的红。
此时,木兰树间的一座八角亭内,游锦悠然啜了口碧清的甘露茶,只觉清甘鲜纯,连身为贡品的紫笋茶都略逊一筹,不由得叹道:“好茶。”
“得到庭燎的赏识,倒也不辜负这五年一品的好茶了。”
一阵含笑的温润嗓音传来,令人听之如沐春风。
说话的是坐在游锦对面的襕衫男子,虽说是襕袍,但他的袖口却尤为宽大,身形又清瘦颀长,如孤松独立。宽大的袍子穿在他身上,空落落的,却更显他洒脱不羁的风度。
此人正是陈恪行的二师兄度继安。
游锦见他这幅沉醉于良辰美景,不问世事的架势,挑眉道:“思故约我到这,就是为了送我这盒甘露茶?”
“庭燎以为我要如何?”度继安笑眼看他。
“我还以为你会跟你崔师兄一样,警告我不要对陈恪行出手呢。”游锦睨眼看他,直接道。
“那小子用不着我操心。”度继安轻笑一声,若无其事道:“与其谈他,我更感兴趣的却是大人您。”
“京中对我感兴趣的人不少,但十之**是对我有所求。”游锦放下茶盏,有些不耐道:“你知道我不喜和人打哑谜,不妨直说,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在南方世族如鱼得水的你要到京中向我示好?”
“若我说是因为高山遇流水,千里马遇伯乐,庭燎相信吗?”度继安不慌不忙。
“不相信。”游锦干脆道。
“那如果我说是师父的安排呢?”
“孙仲言?他掺和什么?”游锦皱眉,面上已有动摇之色。
度继安笑而不语,让他自个儿皱着眉烦恼去,自己只顾欣赏这满院霞云般的木兰花。
没想到看着看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突然从院门处传来。
庭中两人俱是一愣,这西梁园,明面上是无主的院落,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实际上是皇帝同胞妹妹窈舒公主诸沁的私苑,而诸沁对游锦的赏识众人皆知,所以往日除了公主本人和游锦,鲜有人能被门卫放进来。
游锦在这里,莫非窈舒公主来了?
想到他,游锦一阵头痛,这位公主年轻貌美,花一样的年纪,偏偏野得像个五六岁的孩子,说是看上他,想让他当自己驸马,实际只是想拉人陪她四处胡闹罢了。
这祖宗过来,自己今天注定干不了什么正事了,但自己来人家的院子玩耍,总不能失礼地偷溜出去。
轻叹一声,游锦叫上度继安前去迎接公主,没想到刚走出南苑,就和来人打了个照面。
这一见面,两方人俱是一愣。
陈恪行几乎目瞪口呆,想不通为什么在这里都能碰见游锦,而且,他身边的,不就是许久未见的二师兄?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锦袍少年也是一皱眉,主动上前,敛去心底的诧异,笑吟吟上前,主动道:“游兄,今日竟也起雅兴到这园子中赏花吗?”
游锦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黄兄,幸会幸会。”
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攀谈起来,陈恪行也看向度继安,目光复杂:“二师兄,许久未见。”
“是啊,有三年了吧。”度继安浑然不觉他复杂的眼神,亲热道:“恪行,自从你回方陵后,瓦安的日子就无聊了许多。”
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陈恪行清清嗓子,忙道:“我走后,师父他老人家可好?”
度继安笑眯眯道:“好得很,上次还和我感叹没有恪行一样偷奸耍滑的弟子给他教训,顿觉清闲了许多,琢磨着要不要练练太极修身养性呢。”
自己的丢脸事迹终究还是被他爆了出来,陈恪行悲伤望天,却看到锦衣少年惊讶的目光向他看来。
他本想着和伶儿到坊市逛一圈,没想到又遇见了上次的锦衣少年,依然是一身贵气的打扮,身边也依然跟着那个青年男子。
见到彼此,锦衣少年眼神一亮,主动邀他同游,青年男子虽然一副不赞同的模样,但终究抵不过少年,叹了口气,跟着他们逛了圈常安坊,随后少年提出知道一处清静的好地方,几人便来到了这里。
陈恪行初来乍到京城,哪知道这里是公主的地盘,就见西梁园的侍卫见到少年,面色俱是一惊,随后就有人要行礼。
少年懒洋洋摆手道:“乘兴而来,不要惊动别人。”将青年男子和伶儿安置到最近的北苑,自己带着陈恪行径直前往南苑看木兰花。
没想到就遇见了这两人。
少年先前介绍自己叫做黄晟,他也告知过少年自己的名字,但没说过自己是孙仲言的弟子。
见他惊讶,陈恪行不好意思道:“惭愧,师父一世英名,却有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
“哪里,陈兄过谦了。”黄晟笑道,眼底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
“既然恰巧相逢,不如二位同我与思故同游?”游锦彬彬有礼地提议道。
陈恪行却注意到他唤度继安为“思安”,对这两人的关系更多了几分复杂情感。
总之,虽然心思各异,但四人表面上还是热热闹闹地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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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同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