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华灯初上,与其他贵族的日日笙歌不同,崔府极少举办宴会,只有深夜主人归家时才会点亮烛灯,安静地迎接这位年轻的家主。
崔元一刚下马车,就见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提着灯笼站在府门边,见到他,眼睛一亮,迎上道:“大公子。”
“许管家。”崔元一颔首,见他衣衫已经有夜露浸染的痕迹,想必是等了自己许久,上前搀住他,“夜深露重,你的腿有旧疾,下次不必特地来迎接我。”
“属下应该做的。”许管家轻车熟路的将马车引进院落内,提着灯笼为崔元一照明,见到他清俊脸庞上掩不住的疲惫,一时不知该不该把那个消息告诉他。
崔元一看出他的踟蹰,沉静道:“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许管家见瞒他不过,上前几步,面色凝重,轻声道:“宫里的太监传来消息,孙先生被圣上请入林秀阁夜谈了。”
崔元一默然片刻,眉头微微蹙起,倒也没显得太过惊讶,点头道:“我知道了。”脚步却往书房的方向拐去。
许管家默不作声的跟着他,直到书房,崔元一再次劝他回去休息时才离开。
离开前,他从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拜帖,对崔元一道:“有个年轻公子早上交给阿瑶这个,说务必要送到大公子手上。”
“我知道了。”崔元一接过拜帖,随意的放在一旁。
直到更漏将尽,月光攀上窗棂,他捏了捏鼻梁,正考虑要不要小憩一会儿时,突然,被月光照亮的拜帖上,一个几笔勾勒却格外传神的水墨小鱼映入眼帘。
他心神一动,拿起拜帖,取出里面白色的信笺,里面的字迹飞扬飘洒,讲述的语气却苦闷非常,崔元一仿佛都能想到那人苦着脸写这封拜帖的模样,下意识宛然一笑。
看完拜帖后,崔元一看到“游锦”这个名字,忍不住扶额轻叹:“恪行,你惹祸的本事,真是一如往昔……”
时光匆匆,倏忽而已,陈恪行踏入贡院时,仍然没有得到崔元一的消息,心事重重,对着考卷更是心烦意燥,所幸他本就出于大儒门下,经义史册信手拈来,辞赋更是不在话下,估摸着不至于名落孙山就急忙交卷走人了。
回到先前住的地方,当他看到异常安静的客栈时,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还没进门,一个冷着脸的黑衣侍卫就从门内突然冒出,硬邦邦道:“陈公子,我家主子请你一叙。”
陈恪行默然片刻,问他:“是游锦吗?”
侍卫不作声,显然是默认了。
陈恪行重重叹了口气,他料到游锦会来,但没想到来得会这样快,无奈道:“好,我跟你们走,不过我有个小童,走前他还在客栈里,你们没对他怎么样吧。”
确认伶儿无恙后,陈恪行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黑衣侍卫走了。
他们穿过小巷,走过一道长长的白玉桥,望着眼前的朱漆大门,陈恪行方察觉这就是当时自己初入京隔着河面看到的高大府邸,此刻被门前那两尊汉白玉石狮盯着,更觉千钧压顶。
这侍卫竟是把他直接带入游府中了。
转过玉雕的岁寒三友照壁,眼前豁然开朗。庭院以青玉板铺地,院中一池碧水,睡莲间摆着几块姿态各异的太湖石,几尾锦鲤悠游其下,鳞片映着天光,恍若游动的金子。
侍卫继续带他往里深入,沿九曲回廊而行,道旁尽是翠绿笔直的赤竹,再往前,视线豁然开朗,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浑然天成,引进活水,汇入一泓清池,绵长的水榭愁肠百结地蜿蜒在池面上,湖中心是一座双檐的亭子,飞檐翘角,远远望去宛若振翅欲飞的燕子。
此刻,亭内的湘妃竹帘卷起,露出里面人闲适散漫的姿态,正是游锦。
他今日倒不穿那件张扬的红衣了,一身玄色织锦长袍,领口松散着,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锁骨,由于在自己家中的缘故,他没有束冠,乌黑的发丝泼墨一般,自有一股风流意态。
他半倚在栏杆上,见到陈恪行,又露出那熟悉的、讥诮的笑意。
陈恪行镇定自若,自来熟地坐在他对面,仿佛真的是被请来的客人,从容道:“许久未见,游大人风采依旧。”
游锦懒洋洋觑了他一眼,对他这番动作倒也没做评价,似笑非笑道:“许久未见,陈公子好似憔悴许多。”
废话,刚出贡院没多久就被拉到这,不憔悴就怪了。
陈恪行心中吐槽,面上不显,狗腿道:“自别后,陈某思慕大人风采,念念不忘至今,难免憔悴,还望大人见谅。”
“好说。”游锦桃花似的眼睛一弯,语气却带了些凉飕飕的味道:“把你在密室里找到的东西交出来。”
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陈恪行心中苦笑,乖乖地从怀里掏出那个长命锁,放在石桌上。
“就这个?”游锦姿态不变,面上似有不虞。
“我在密室中发现了一个匣子,打开后只有这个。”陈恪行如实道。
游锦的目光再次游移到他的脸上,状似漫不经心道:“这开匣子的技能,也是孙仲言教你的?”
很好,看来他整个人都被游锦摸透了。
陈恪行没什么掩饰的必要,直白道:“大人知道家师,自然也知道家师致力于消灭前朝余孽,对我们这些弟子也时有教诲,所以先前才对他人有所隐瞒,还望大人见谅。”
“事出有因,本官自然不会怪罪。”游锦把玩着那把命锁,不看陈恪行,语气中却带上了些危险的意思。
“而且有崔中书作保,本官又怎么敢怪罪陈兄呢?”
“大师兄?”听到熟悉的名字,陈恪行下意识重复道。
见他神情,游锦轻嗤一声,继续道:“岂止是大师兄,你的二师兄也向我为你求情呢。”
二师兄,度继安?他不应该在临川一代被众士人奉为座上宾么?怎么和游锦扯上了关系?
没想到来这一趟会扯出这么多的讯息,陈恪行一时脑袋都要大了,游锦见他困惑,似乎也没有为他解答的闲情,挥了挥手,一直待在旁边的黑衣侍卫上前,沉默地要将他带下去。
“对了。”游锦似是想起了什么,叫住陈恪行,缓缓道:“再怎么说,你也是孙仲言的弟子,本官不妨给你一个告诫:入朝为官后,不要轻易参与党派之争。”
党派之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恪行看向游锦,却见他眼中划过一抹冷厉的光:“若你之后与本官作对……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游锦行事隐秘,倒也没引起大轰动,只是客栈老板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劲,陈恪行也没法向他解释,就这么在老板恭敬又好奇地目光中度过了三天。
直到崔元一的到来。
已修改∽[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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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疑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