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为游锦的官员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消失在视野尽头后,陈恪行就近寻了间客栈落脚。关上房门,他取出那枚锦囊打开,里面竟是两块沉甸甸的金块。
这两枚金块不仅成色足、分量重,纹样更是精美非凡。周边环绕着繁复的缠枝花纹,表面仿照树叶脉络雕出栩栩如生的叶纹,且两块金块的叶脉走向各不相同,堪称巧夺天工。
这竟是宫中御赐的金叶块。
金叶块素来是御赐之物,唯有名门显贵方能得赐少许。因其纹样精美、独一无二,在民间备受追捧,甚至有“千金易得,一叶难求”之说。
而游锦随手赠与的这两块,更是上品中的上品,连他父亲那般见识,也未曾收藏过如此精致的金叶块。
思及此,陈恪行心中五味杂陈。
他可不相信游锦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以那人城府,定然早已察觉他话中不尽不实之处。如此举重若轻地揭过,甚至还派人护送他至城镇……
陈恪行只想到一种可能——游锦是打算待春闱之后,再对他动手。
春闱试子皆登记在册,如果突然消失,必然会受追查,如果要严刑逼供,定然是在他考完春闱到等放榜时的那一个月最为合适。
若他当真是京中权臣,他一个小小试子,如何保全自身?
春闱近在眼前,他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陈恪行思来想去,发觉可以求助的人竟然只剩下一个──他的大师兄,师父的得意子弟,中书令崔元一。
崔元一,字仲明,出身清河崔氏,六岁便能属文作诗,八岁被孙仲言收做弟子,十六岁一鸣惊人,一举高中,成为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自此平步青云,直至今日。
论门第,就连陈恪行这个远离京城的乡巴佬都知道高门崔氏在京城的名望,论权势,中书令一职更是朝廷枢纽的核心,若崔元一有意相护,何愁一个游锦?
主意既定,翌日清早,陈恪行便租了快马急驰而去。但他并未直奔京城,而是折返先前遭山匪绑劫前落脚的那座城镇。
他身边有个自幼相伴的小童,名唤伶儿。那日他被掳时,伶儿被药迷晕,在一旁酣睡不醒,也不知如今是否还在那家客栈。
一路行来,听得路人多在议论那场突如其来的山火,皆道白虎帮众尽数葬身火海,却无一人提及官兵剿匪之事,更无人说起那个红衣官员。
行至半途,天上竟淅淅沥沥的掉起雨来,春雨如绵,虽然不如南方的细腻温和,也是清新舒快,陈恪行干脆什么也不备,任凭自己淋在雨中。
再次到那个偏远的村落,不出所料,那个客栈已经人去楼空,空荡荡地矗立在郊外,大门却大刺刺敞着。
他离开已经两天多,也不知伶儿还在不在这,陈恪行上楼,找到之前的房间,还没进去就在房外闻得断断续续的哭声。
推开门,见到伶儿肿得像桃子似的眼眶,两人俱是一愣。
“你没死?!”“你怎么弄成这个模样?”
陈恪行见他眼角晶莹的泪痕,听到他说的话,哪不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哭成这个模样的,陈恪行心头一软,知他是担忧自己才哭成这般。面上却故作轻松,嬉笑道:“你主子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将山寨的经历删去密室说给他听,伶儿拍着胸口道:“定是夫人在天有灵,保佑主子平安无事。”
问起客栈情形,伶儿告知,那日陈恪行被掳后,他第二日便外出寻人。奔波整日无功而返,却见客栈已空无一人,老板娘与伙计皆不知所踪。
想到游锦在山上说的那番话,这群人十之**被他给处理了。
所幸没和伶儿走丢,陈恪行松了口气,随即正色道:“我们得快点到京城,找大师兄。”
“啊?找崔公子?”伶儿愣道。
不怪他惊讶,陈恪行自三年前离开孙仲言的悬照堂后,为避嫌,很少与二位师兄来往,如今却提出主动找崔元一,实在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若我没猜错,那红衣官员定要在春闱后把我拿下拷问,为求自保,我只能腼颜求师兄庇佑了。”
虽然还不是非常清楚缘由,但伶儿还是麻利地收拾好行装,两人重新租了辆马车赶到京城。
还在京郊,就见京城的大门已经排起长队,大多是儒生打扮的试子,以及拖着货物的商人。
陈恪行他们在京郊便还了马车,此刻站在队伍末尾,虽然心里焦急,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等待。
一个时辰过去,他们才到队伍的一半,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之前也有官员直接越过队伍进城,陈恪行习以为常,低着头拨弄地面上一支娇滴滴的狗尾巴草,却听周围的讨论声突然激烈起来,有人小声道:“是那个游平章事……”
游?
听到这个姓,陈恪行忙探头看向身后,只见一骑如火焰般破开灰扑扑的人流,正径直朝着城门而来。
来人是一名身着绯红锦袍的年轻公子,外罩一件玄黑色绣暗金云纹的大氅,骏马奔驰间,墨色大氅猎猎翻飞,宛若腾飞的猎鹰。
待走近,陈恪行看清他的面容:长眉入鬓,朱唇皓齿,本是极好的相貌,偏偏一双眼睛不耐地眯起,下颌微抬,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爽”二字,显然是被这拥挤缓慢的队伍坏了心情。
这不是游锦又是谁?
陈恪行指尖一颤,那支狗尾巴草悄然挣脱他的魔爪,风中瑟瑟地发着抖。
游锦却丝毫未觉人群中有一道复杂的目光正凝视着他,径直策马,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抵城门。
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刹那,那官兵便笑吟吟地迎上前,连身份牌都不看,侧身让出城门,嘴里还说什么“游大人慢走”之类的话。
游锦却连一丝多余的眼风都未曾扫给他,他轻轻一夹马腹,那匹高大威猛的青鬃马就不疾不徐地踏入城门,徒留身后众人复杂的眼光。
良久,陈恪行突然道:“伶儿。”
“嗯?”伶儿茫然转头,不解他为何面无血色地立在风中唤自己。
“我突然觉得,要不……这春闱咱们别考了,直接逃命去吧。”
“万万不可啊!”伶儿大惊失色:“春闱三年一次,主子你上次游山玩水错过了时辰,这次再不考,老爷不得扒了你的皮!”
陈恪行长叹一口气,怀中藏着的长命锁硌人疼,他不知道游锦的来历,自然不敢将这关系前朝余孽的东西给他,但刚才见士兵对游锦的模样,看来他不仅是个普通大官,还是个手眼通天的大官。
京城纵马、免检入城——这等特权,在常人眼中皆是杀头重罪,他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无忌惮。
虽然知道现在即使是弃考也来不及了,但陈恪行还是发自内心的不愿和这个人对上。
日暮西沉,他们总算搭着夕阳的余光进了京,又匆忙找了间客栈,也算在京中暂时有了安身之地。
夜里,陈恪行提笔,雪白的宣纸铺在桌面,他却犹豫着不知如何落笔。
崔家高门大户,定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拜访的,他先前与崔元一的交往也限于崔氏在博陵的本家,若是自己直接上门,恐怕连崔府的门都没踏进就被撵走了。
长叹一声,陈恪行搁下笔,拖着下巴看向河对面的灯火。
最近京中客栈爆满,他们便高价住了京中的好地段,据掌柜所言:“这里是京中除了贵人住的平康房和宣阳坊外,咱们平头百姓能住的最好地段了。”
而他们的对面,隔着一条河的就是宣阳坊。
陈恪行望向对面,与这里入夜的寂静不同,宣阳坊屋舍俨然,青砖黛瓦,烛光从窗棂中透出,照得河面如漂了碎金一般。
从他傍晚入住开始,陈恪行就看到一直有车马出入对面那栋高大壮观的府邸,夜里更是丝竹不歇,灯火通明,即使隔着河都能隐隐听见歌女曼妙的歌喉,是他从未见过的纸醉金迷。
这便是京城么,繁华**交织的权力场,让无数人心醉神迷的槐安国?
自己今后也会踏入这里吗?还是和自己父亲一样,担任地方太守,安平和乐的守着地方一隅安稳度日呢?
无数的未来向他展望,但都如河面绚烂的烛光,飘摇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陈恪行再次重重叹了口气,接受现实,苦着脸继续琢磨拜帖的措辞。
已更新∽
总觉得越写越心虚了(擦汗)
原先这篇文是为了一个萌了好久的梗而写,最开始也没有大纲,全奔着自娱自乐,但没想到会有小可爱来捧场,实在是受宠若惊![摸头]但也更让俺心虚,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亲亲的支持,所以便从第一章重新修了一遍,没想到和之前相比已经是两模两样了(更心虚)
虽然本人水平不咋地,但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写好这篇文章的!再次谢谢捧场的亲亲[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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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