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这长长的甬道不知通向何处,也不知有没有尽头,七拐八绕许久,除了黑黝黝的石壁尘土,一路再也看不到其他景物。
不知是不是地下阴沉潮湿的环境引发的心理作用。越往前深入,陈恪行就感到身体越冷,脚步也越沉重。
终于,当眼前的道路都开始模糊时,他总算觉得不对劲,正欲喊住游锦,却被自己宛若磨砂纸般的沙哑嗓音吓了一跳。
不到一个时辰,难道自己的伤口已经感染发炎了?
可伤口感染发炎会这么冷么?身体宛若被丢入冰窖,但脑内却像有岩浆在沸腾,这一冷一热,直教他觉得昏昏沉沉,浑身绵软无力,再也迈不动步伐,只能眼睁睁看着游锦挺拔的身影越走越远……
因为计划出了偏差,游锦现在的心情显然算不上好,低矮肮脏的甬道更是令他心烦意乱,埋头走了好一阵,他才觉得不对劲,回过头一看,哪还有半分陈恪行的影子?
由于并不愉快的初见和崔元一的原因,游锦对陈恪行并不怎么待见,但他毕竟是孙仲言的弟子。孙仲言对朝廷中人,尤其是他的父亲多有防范,一身机关秘术只传给了他的三个弟子。在这个诡异的地下空间,不仅那群黑衣人,他也只能仰仗陈恪行破解地下的机关。
权衡利弊后,游锦只好回头找掉队的陈恪行。
但没想到的是,看到陈恪行的时候,他会是背抵穴壁,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喂!”游锦眉头一蹙,快步走到陈恪行面前,见他迷茫看向自己,脸上泛着异常的红晕。见游锦走来,还试图离开倚靠的墙壁,向他靠近。
游锦下意识伸手捞了他一把,触手却是一片不正常的滚烫,结合他反常的表现,一个不妙的猜想自脑海中浮现。
“你中毒了?”
陈恪行却听不清他的声音,只觉得耳边一片嗡嗡,四肢百骸泛起一种诡异的酸软和寒意,尤其是左肩,简直像有人用冰刀子插进去来回搅拌,又用麻绳来回磋磨,让人痛不欲生。
恍惚中,似乎有人扯开他左肩的衣物,带起伤口一阵撕裂的剧痛,也让他神志清醒了一瞬,入目的却是游锦凝重的表情。
他不知游锦所见他左肩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然发黑,乌青的血线正沿着经脉缓缓向上蔓延,随着呼吸的一起一伏,那血线也像有生命一样鼓动着,格外渗人。
游锦看着他的伤处,千百般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最后化为一声嘲讽似的叹息:“他们倒是舍得,‘乱朱’竟然用在了你身上。”
陈恪行意识再次模糊,只觉得游锦的声音忽远忽近,身上忽凉忽热,水火相煎的痛苦中,只有游锦沉静的眼眸是那么清晰。
要救他吗?
迟疑不定间,腰间突然一紧,原本半靠在他身上的陈恪行竟一把搂住他,嘴里喃喃道:“冷……”
游锦不耐烦地推开他,低头见他一副痛苦不堪的神情,突然一笑,玩味的道:“陈恪行,你值得我在你身上下赌注吗?”
陈恪行自然听不清他的话,只是循着本能找暖源,再一次攀在游锦的腰上。
这一次游锦却没推开他,由着他摆件般挂在自己身上,自顾自从怀中掏出一瓷白小瓶,倒出了一枚莹润的白色药丸,半俯下身,捏住陈恪行的下巴,有些粗暴的将药丸塞进他嘴中,见他神色渐渐平静,才拿下他攀住自己的手,将他仰面放在地上。
游锦站起身,收回瓷瓶,居高临下看着他平静的睡颜,一字一句道:“陈恪行,希望我没在你身上下错赌注……”
……
陈恪行醒来时,身边已不见游锦,但那股突然起来的痛楚却像蒸发了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除了左肩还有伤口的余痛,他现在算是行动无碍了。
自己的袖摆被撕去一段,变成缠在左肩上的布条,虽然条件简陋,但包扎的极为娴熟,即使专业的大夫来看也跳不出毛病。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洞穴中游锦那凝重的眼神,只知道自己再次晕了过去,之后种种不得而知。
看样子是游锦帮他包扎了伤口,那他人呢?
撑着石壁站起身,他环顾四周,他们大概已经出了那狭长的甬道,这是一处更为宽阔的地下空间,远比山寨那间密室更为古老森严。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与一种陈年香料混合的沉闷气味,令人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
火折子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夜明珠,被放在不远处的一块残破石碑上,散发着昏黄光晕,照亮了方圆数丈。游锦就站在光芒的边缘,背对着他,身影挺拔却莫名透出一丝孤峭,正仰头凝视着石壁上的什么。
“游大人?”陈恪行试探着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穴室中引起轻微回响。
游锦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可真久。”
陈恪行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问他:“游大人,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吗?”
“你晕倒在甬道中,还能有谁能带你到这里?”游锦依旧没有回头,但语气中的嘲讽却扑面而来。
竟然让游锦背他……陈恪行也不知是感到荣幸还是恐惧了。
他老老实实道谢,游锦却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如果要谢,你要谢的可不止这个。”
“那……再谢过大人包扎之恩?”陈恪行犹豫道。
游锦扶额:“你现在是不是感到身强体健,全无之前的锥心之痛?”
陈恪行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道:“难不成是游大人做了什么?”
“还算机灵。”游锦淡淡道:“你中了‘乱朱’,所幸我身上带着解药才救了你一命。”
“‘乱朱’?”陈恪行惊疑不定地问他。
“前朝的宫廷秘药,康哀帝用来赐死王公大臣的专用毒药,陈恪行,看来你很得那群人看重啊。”游锦声音冰凉的奚落他。
但陈恪行来不及和他掰扯,在游锦提到宫廷秘药时,他立即就联想到崔元一说过的用秘药自杀的刺客,两者莫不是同一种药?
触到陈恪行怀疑的目光,游锦冷笑道:“在想我为什么有解药?”
陈恪行诚实点头:“游大人救命之恩,恪行铭记在心,可这‘乱朱’既然是前朝宫廷秘药,游大人又怎么会有解药?”
游锦却没有急着答他的话,反而提起令一个话头:“当初在白虎帮,你是不是认为我是草菅人命,心狠手辣之人。”
尽管这是事实,但听他本人这么说出来,陈恪行却不敢像先前那样痛快承认了。
所幸游锦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自顾自道:“你看到的白虎帮作小恶而遭大刑,但对我而言,这却是手刃仇敌,报仇雪恨。”
“……此话怎讲?”
游锦近乎残忍地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有解药么?很简单,因为我也中了‘乱朱’,而这份解药,我也用了将近二十二年了。”
陈恪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也压不住养语气中的震惊:“你是说,你出生时就中了这个毒?”
“不错,当年我的父亲追查那股地下势力的踪迹,被他们蓄意报复,我的母亲在怀着我的时候被他们伤到,自此疾病缠身,不到两年便辞世,而我,也因为在胎中染了毒性,从下只能靠这种暂时的解药活着。”
陈恪行没想到他先前提到自己幼年身体羸弱会是中了毒的原因,一时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想到他之前所说,便问道:“那和白虎帮那群人有什么关系?”
“本来是没关系的。”游锦阴冷一笑,目露恨意:“但前几年,我查到当年伤到母亲的人,名叫万平振。”
好熟悉的名字……陈恪行努力回忆,突然想到一张悲愤的女子脸庞。
万平振,不就是那个白瑞念念不忘的情郎么!
游锦继续道:“于此同时,我的手下恰好有消息,秋阳县白虎帮的地盘疑似有一片前朝遗址,可能有密室存在,我便带兵前往秋阳县亲自查看,本想将白虎帮那群人发配充军,但谁能想到……”
游锦声音一冷:“我无意间看到了一张脸,分明与那万平振的画像一模一样!”
一片死寂,陈恪行看着游锦在夜明珠照耀下痛苦含恨的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游锦平复情绪,再次开口:“我亲手杀了万平振,剿灭了白虎帮半数的人,本想就此放过他们,但本该死去的万平振却再次被人发现在江湖现身。”
“所以你以为是白虎帮藏了他,于是再次围剿?”
游锦颔首,冷漠道:“不管万平振有没有藏在白虎帮,那个帮主的妹妹是他的情人,我本想着拿下她威胁万平振,没想到……”
游锦的目光向自己瞥来,陈恪行心虚的移开目光,听游锦冷笑道:“你也知道后来的事了,我就不过多赘述,我告诉你这些事,就是要告诉你,我并不是滥杀之人,对你也有救命之恩,这里的密室非同一般,你我不妨暂且放下偏见,先出去再说。”
“自然。”陈恪行点头。虽然游锦那段话的信息量大到还没让他消化完,但也知道此刻出去才是第一要事。
想到游锦先前一直在盯着石壁上的某处,陈恪行也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一看,惊得他当场愣了神。
只见巨大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那种熟悉的凤凰涅槃纹,但与之前所见不同,这里的图腾更加庞大繁复,也更为狰狞。凤首高昂,眼神锐利,衔尾形成的环中,那轮日轮的火焰纹路扭曲盘绕,仿佛燃烧着幽暗的冥火。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些图腾并非死物,在夜明珠的光线下,那些刻痕的凹陷处,似乎隐隐有暗红色的流光偶尔一闪而过,如同沉睡巨兽血管中缓慢流淌的血液。
啊∽又修改了一遍,俺真是个善变的作者(捂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