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衣 第2章 放话：找到他！

洛沧海……我一定要找到洛沧海！”一个清脆又带着执拗的女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响起。

山坡上，身着利落短打、一头洒脱短发，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女，正站在一块大青石上，踮着脚朝远处官道张望。她身形矫健，眉目间带着一股勃勃英气，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快下来吧！那石头滑得很！”说话的是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头，正在下面焦急地跺脚，他须发皆白、腰间挂着一个看起来已年岁久远的酒葫芦，此人正是薛野野的师父，人称“醉翁”的莫问。他的一条腿微微有些跛，是当年那场浩劫留下的印记。

“知道啦知道啦！”少女薛野野应了一声，足尖在青石上一点，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轻飘飘地落在莫问身边，笑嘻嘻道：“师父您看，我这‘燕子抄水’使得可还利落？”

莫问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灌了口酒，慢悠悠地说道：“轻功再好，心浮气躁也白搭。少做点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我问你，今日的《药典》背完了？内功心法运行三个大周天了？”

薛野野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窘迫地僵住了，她狡黠一笑，蹭到莫问身后，殷勤地给他捶着背，声音比往常来得更加甜软：“好师父，今天天气可不怎么好，又还下着雨，咱们能不能先不提功课？您看我这拳头，捶得舒服不？”

莫问被她摇得晃来晃去，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你啊你啊......这性子，跟你那义父......”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化作更深的无奈和忧虑。

“当年若非老友拼死相护，又恰逢一场山洪冲毁了来路，阻了追兵片刻，你我师徒怕也早成那焦土枯骨了……”他低声喃喃，仿佛陷入了那场不愿回想的噩梦。

薛野野敏锐地捕捉到师父的痛楚，心中一酸，轻叹一口气，俯身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师父，您说......洛沧海他......真的能救丐帮吗？找到他，拿到‘薪火’，丐帮......就还有希望，对吗？”

莫问握着酒葫芦的手紧了紧，浑浊的老眼望向远方雨雾中的群山，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孩子，记住你义父的话。活着，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救丐帮？谈何容易......那是倾覆了整个王朝力量才碾碎的庞然大物。‘薪火’……或许只是一线渺茫的希望……”他的声音疲惫而苍凉。

“可是义父告诉我，找到洛沧海，拿到‘薪火’，丐帮就不会亡！”薛野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眼中仿佛有两簇小小的火焰在燃烧。

莫问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傻孩子，你义父说得对，也不全对。只要丐帮还有哪怕一个人活着，记得它的名字，记得它的精神，丐帮就永远不会真正灭亡。活着，传承下去，比什么都重要。那‘薪火’，或许便是传承的关键。”

薛野野咬着下唇，沉默了片刻，眼神却愈发坚定：“师父，道理我懂。可我……我忘不了那场火，忘不了那些血……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您就让我去吧！是成是败，是生是死，至少我尽力去做了，问心无愧！免得日后回想起来，只剩下空空的后悔和遗憾！我要找到他，问个明白！更要为丐帮讨回一个公道！”

看着她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光芒，莫问知道，这孩子的执念，已经根深蒂固。他沉吟良久，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仿佛瞬间又老了几岁：“唉……你若执意如此，为师……不拦你。”

薛野野眼睛瞬间亮了。

“但是！”莫问语气陡然严厉，“至少等到你出师以后！在此之前，你须得更加勤勉，练功、学文、习药、明理，一样都不能落下！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智慧，你或许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就算见到了，也只是和他一起白白送死，辜负了你义父用命换来的这条命！”

“嗯！嗯！嗯！”薛野野点头如捣蒜，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充满了干劲，“我知道了师父！我这就去练功！保证让您刮目相看！”话音未落，她已如一阵风般，施展轻功，朝着后山的方向飞掠而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莫问脸上的忧色并未散去。他心事重重地坐在原地，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闷酒，辛辣的液体入喉，却化不开满腹愁肠。洛沧海……那个名字，承载了太多，是希望，却也可能是更深的绝望。他该如何护住这倔强的火种？那带走“薪火”的人，如今又在何方？是否还安好？

薛野野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脚步轻快地来到后山她平日练功的林间空地。细雨初歇，草木清新。她刚想舒展筋骨，却敏锐地听到旁边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压抑的抽泣。

她立刻屏住呼吸，收敛气息，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靠近。

轻轻拨开茂密的草丛，只见里面蹲着一个小和尚。他年纪看起来比薛野野还小些，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僧衣，脑袋光溜溜的。此刻，他正低着头，怀里紧紧抱着一团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肩膀一耸一耸，哭得十分伤心。那竟是一只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兔子，只是软绵绵地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小和尚，你在做什么呢？”薛野野忍不住出声问道，声音放得很轻。

小和尚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哭得通红的稚嫩脸庞，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抽抽噎噎地说：“兔……兔子……小白它……它不动了……呜……小僧想……想找个地方……让它……入土为安……”

薛野野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他怀里的白兔。果然，那兔子身体已经僵硬，眼睛紧闭，显然死去多时了。

看着小和尚悲伤的模样，薛野野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她想起义父临终前紧紧护住自己的怀抱，想起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那我和你一起吧。”她声音柔和下来，主动伸出手，“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安葬它。”

小和尚愣了一下，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明媚少女，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白兔递到她手上。两人在林中寻了一处开着小野花的僻静角落，用树枝和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

埋葬的过程很安静。小和尚双手合十，闭目低声念诵着往生经文，神情虔诚而哀伤。薛野野则默默地将湿润的泥土覆盖上去，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冢，还细心地采了几朵野花放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小和尚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对着薛野野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慈悲相助。”

薛野野也站起身，背着手，看着小和尚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弯起眼眸笑了：“不用谢。对了，我叫薛野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你叫什么呀？”

逆着雨后初晴、穿透林叶缝隙洒下的光晕，小和尚抬头看向她。微风拂过，扫动她额前几缕俏皮的碎发，拂过她带着善意笑容的脸颊。眼前的少女，生动，明丽，笑靥如花，仿佛将雨后山林所有的清新和活力都凝聚在了这一刻。

小和尚看得有些呆了，脸微微泛红，低下头，声音细细的：“小僧……小僧法号……莲风。”

“莲风……”薛野野轻声念着他的名字，笑容更盛，“嗯，莲叶清风，好名字！我记住了！那，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吧？”

莲风有些腼腆地点点头：“嗯……算……算是吧。施主……到这边是做什么？可有小僧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薛野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指着空地：“练功啊！天天都得练。你要是不忙的话……”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莲风，“陪我练功怎么样？我刚学了一套掌法，正愁没人搭手呢。”

“啊？练……练功？”莲风似乎有些为难，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光的脑袋，“小僧……小僧只会念经……不会打架……师父说，习武只为强身护寺，不可好勇斗狠……”

“噗嗤！”薛野野看他那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谁要跟你打架啦！就是切磋一下，点到为止嘛！再说了……”她故意板起脸，随即又绽开笑容，补充道，“既然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就别叫我‘施主’了，叫我名字就行！薛野野！”

“哦……哦……好……好的，薛……薛……”莲风结结巴巴，那个“野”字在嘴边绕了几圈，就是叫不出来，脸憋得更红了。

薛野野看着他窘迫的样子，低头轻笑，促狭道：“原来还是个小结巴和尚。”

“才……才不是！”莲风急了，猛地抬起头争辩，“我……我只是……只是……”他“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脸涨得像熟透的番茄。

薛野野起了玩心，叉着腰故意逗他：“你骗人！明明就是结巴！”

“没……没有骗你！”莲风急得直跺脚，脱口而出，“骗……骗你是小狗！”

“汪！”薛野野随即躲到他身后学了一声，然后自己却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在林间回荡。

莲风呆呆地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少女，半晌，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先前的悲伤和窘迫似乎被这笑声冲淡了不少。

两人坐在刚堆好的小兔坟旁聊了许久，林间的气氛不知不觉中轻松了许多。

“你是说……你离开这里后，要去找到那个叫洛沧海的人？”莲风好奇地问，他现在已经没那么紧张了，说起话来也流畅了许多。

薛野野点点头，眼神望向远方，变得有些悠远：“嗯。他是找到‘薪火’的关键。”

“薪火？那是什么？这洛沧海……到底是什么人？”莲风更加好奇了。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带着江湖气息。

薛野野轻轻摇头，带着一丝迷茫和探寻：“关于他，江湖上说法可多了。有人说，他是真正的侠客，武功盖世，四海为家，专管人间不平事，锄强扶弱，济危扶困。也有人说……”她顿了顿，语气低沉下来，“他是不负责任的懦夫，在丐帮最需要他的时候，抛下了帮主之位，远走高飞……”

“那……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呢？他听起来……好像很复杂？”莲风不解。

薛野野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地上的草叶。细雨又渐渐沥沥地下了起来，打湿了她的额发。

“也许……”她抬起头，任由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也许我真正要找的，并不只是洛沧海这个人。”

“那是什么？”莲风追问。

“是希望。是义父说的‘薪火’。”薛野野的目光穿透雨幕，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那眼神不再属于一个无忧少女，而是承载了太多沉重，“义父说，找到他，拿到‘薪火’，丐帮就有希望。我相信，那‘薪火’是某种……能改变这一切的东西。或者，他就是那点星火本身。我要找到他，拿到它，为那些死去的人，讨一个迟来的公道！”

“讨公道……” 小和尚莲风喃喃重复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看着薛野野眼中燃烧的火焰，只觉得那光芒既耀眼又沉重。“师父……师父好像也说过，山雨欲来风满楼……最近寺里也常有陌生的香客打听些奇怪的事……山下镇上，前几日还听说'天鹰帮'吞并了'小刀会'的地盘，闹出了好几条人命……”

薛野野闻言，眼神一凝，静静地望着远方层峦叠嶂、被雨雾笼罩的苍茫群山，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预言般的笃定：“莲风，你感觉到了吗？这天下……就要乱了。”

风，不知何时变大了。卷起林间的落叶，发出呜呜的声响，沉沉的暮霭压向连绵的山峦。

风起苍岚，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