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衣 第1章 皇帝：灭丐！

落日熔金，琉璃飞瓦，宫阙深处，烛火摇曳，两道拉长的影子投映在冰冷的金殿上。空气凝滞，弥漫着龙涎香也压不住的肃杀。

“尔等聚众数十万，啸聚州府，视王法如无物，更妄议朝政，收拢民心。你以为，这天下，真容得下你丐帮这‘第二朝廷’吗？”

龙椅上，身着明黄的身影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殿内沉重的寂静上。

阶下站立的中年男子衣着虽打满补丁，却浆洗得干净整洁，脊梁挺得笔直。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眼神却锐利如鹰。“陛下错了。丐帮所求，不过天下乞儿有一口饭吃，有一隅安身。这天下，既非丐帮私产，也非陛下一人之天下。乃是黎民百姓之天下，万物共生之天下！”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铿锵有力。余音层层在大殿中激荡，碰撞在满室雕梁画栋间，泛起无声的回响。

皇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缓缓敲击，面上看不出喜怒，只眼底掠过一丝被戳中心事的阴鸷寒芒。

丐帮长老直视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说完最后一句，不再言语，亦不再看那龙椅一眼，豁然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步履沉稳而从容，仿佛脚下不是深宫禁地，而是寻常巷陌。

“你以为，至此，你还能好好地活着走出这里吗？”皇帝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冰冷如铁。

长老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哦？那陛下尽管杀了我便是。但是，陛下，您心中也清楚，丐帮，有的是人。根在黎庶，薪火不绝。” 他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江湖草莽特有的豪气与决绝。

如铜浇铁铸的宫门壁垒，此刻在他面前缓缓开启。一缕刺目的天光骤然涌入昏暗的大殿，照向了他布衣上重叠的补丁，也照亮了他鬓角早生的华发。他迎着光，身影在巨大的门框下显得有些渺小，却又无比坚定，大步踏出，融入了殿外的光亮之中，再无回头。

宫门在他身后轰然闭合的瞬间，天光骤暗，隔绝了内外。

大殿之内，重归死寂。只剩下高高在上的君王，独坐于空旷的龙椅之上。烛火不安地跳跃，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周围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仿佛被这无边的寂静吞噬，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凝固的时光里，皇帝终于动了动手指。侍立角落、如同影子般的老太监无声趋近。

皇帝没有睁眼，只从喉间挤出一句冰冷彻骨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浓厚的血腥意味：“传旨，灭丐。除恶务尽，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凡与丐帮勾连过密之州府官吏，一并彻查！”

老太监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震，头垂得更低，喏了一声，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传达这道深深染血的旨意。

这是丐帮建帮三百余年来，史上最大的浩劫，亦是灭顶之灾。

那一夜，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朝廷动用了最精锐的禁军“龙骧卫”，背后更是调动了神秘莫测、武功奇高的“暗影阁”杀手，以及数位重金请来的邪道巨擘。

他们趁着丐帮总舵举行十年一度的“聚义大典”，各地分舵高手齐聚总舵、防御外紧内松的微妙时机，发动了雷霆万钧的突袭。

大典之上，人声鼎沸，觥筹交错，而暗处，无色无味的毒烟已先行悄无声息地弥漫在欢庆的酒宴之中。随后淬毒的劲弩如暴雨般覆盖了毫无防备的人群。

当丐帮高手惊觉中毒，奋力运功抵抗时，龙骧卫的重甲步兵已结成战阵，如移动的铁壁般碾压推进；如鬼似魅的暗影阁杀手在混乱中死神般无情而又精准地收割着众长老和帮内子弟们的性命；与此同时，出手狠辣的一众邪道高手所练阴毒内劲与诡异招式，竟似专克丐帮刚猛正大的降龙掌与灵巧多变的打狗棒法，令其威力大减。

纵使丐帮弟子在杀伐不息的呐喊与火光中前赴后继，以血肉之躯死命抵抗，声声高呼着“丐帮存亡，在此一战！”，但在朝廷蓄谋已久、精心策划且占据绝对优势的武力面前，抵抗显得如此悲壮而徒劳。

降龙掌的龙吟被喊杀声淹没，打狗棒的破空声被金铁交鸣击碎。

在压倒性的力量之前，个人的武勇渺小如尘埃。在生死的洪流之下，生命的尊严卑微如蝼蚁。

总舵高手被分割包围，逐一击破。分舵驰援的队伍在半途就遭到了早已埋伏好的朝廷军队的截杀。

总舵所在的山谷，成了修罗屠场。断壁残垣间，尸骸枕藉，血流成河。昔日象征帮派精神的“忠义堂”牌匾被烈焰吞噬，轰然倒塌。

然而，希望的火种并未就此彻底湮灭；复仇的种子，已悄然在尸山血海的缝隙里，在幸存者泣血的瞳孔深处，滋长蔓延，只待一个时机，便要破土而出，燃起燎原之火。

混乱中，那位曾直面天威的长老，身中数箭，浑身浴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死人堆里扒拉出一个被同帮义士尸体紧紧护在身下、吓得几乎失声的小女孩。那是他早年收养的孤儿，名唤薛野野。

长老将奄奄一息的女孩紧紧抱在怀里，踉跄着躲进一处未被大火波及的隐秘地窖。他气息微弱，胸口一个恐怖的伤口汩汩冒着血泡，眼神中却隐隐闪烁着熹微的光。

“野野......忘了这一切......好好......活下去......”他每说一个字，嘴角都溢出更多的鲜血。

年幼的薛野野脸上沾满血污和烟灰，惊恐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她死死抓着长老破烂的衣襟，声音嘶哑地哭喊：“不！义父！我不忘！他们杀了长老掌教！杀了师叔师伯！还有......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野野不忘！野野要报仇！”

长老看着怀中倔强的小脸，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楚与怜惜。他深深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将她更紧地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地窖入口缝隙外透进来的、越来越近的火光和喊杀声。

“傻孩子......活下去......才有希望......”他喘息着，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听着......去找......洛沧海......他带走了‘薪火’...... 找到他......丐帮......就不会亡......”

话音未落，他护着她的手，无力地垂落。地窖入口的木板被撞破，烈焰与浓烟瞬间涌入！在意识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薛野野只看到义父用尽最后力气，将自己死死压在身下，用血肉之躯隔绝了那吞噬一切的烈火......

她流着滚烫的泪，在浓烟和义父身躯的庇护下，透过缝隙，眼睁睁看着昔日的家园、师友的尸骨，在冲天的烈焰中，顷刻间化为飞灰。

三年后。江南，某处偏僻小镇的客栈。

“听说了吗？那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啧啧，真是说没就没了啊！”一个行商模样的汉子灌了口酒，压低了声音对同伴说。

“这么大的事，江湖上谁人不知？只是......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同伴满脸唏嘘，“那可是号称弟子遍布天下，连朝廷都要忌惮三分的丐帮啊！”

“相传，”行商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神秘兮兮地道：“是朝堂的手笔！皇帝老儿下的旨！据说是丐帮势力太大，尾大不掉，还藏了前朝的什么宝贝图谋不轨...啧啧，这手笔，狠呐！”

邻桌，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头戴宽大斗笠的旅人，正沉默地吃着简单的饭菜。听到“朝堂的手笔”几个字，他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而“废墟”、“分一杯羹”等字眼无形中让他斗笠下的嘴角绷紧如刀锋。

他放下几枚铜钱，拿起靠在桌边的酒壶，将斗笠向下压了压，遮住了大半面容，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喧嚣的客栈。他起身时，动作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仿佛沉疴在身，又似久未运功的凝涩。

“哎，那人谁啊？看着有点怪。”行商同伴努努嘴，示意那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看那身板气势，还有那酒壶，也是个江湖人吧。说不定啊，也是赶着去凑丐帮总舵遗址那场‘热闹’呢！”行商猜测道。

“热闹？那一把大火都烧了三天三夜，骨头渣子都烧没了，哪还有什么热闹可凑？”同伴不解。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行商一副“你孤陋寡闻”的表情，“那丐帮的废墟底下，听说可挖出不少好东西！当年朝廷灭丐帮，搜刮走了明面上的财宝，可丐帮几百年积累，哪能没点压箱底的宝贝？什么失传的武功秘籍啦，神兵利器啦，甚至传说中帮主信物‘绿玉打狗棒’的线索……还有人说，找到了丐帮藏匿前朝秘宝的地图残片！ 现在消息传开了，各门各派，三教九流，都跟闻到腥味的猫似的，赶着去分一杯羹呢！”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细雨如丝，扑在斗笠旅人——洛沧海的面上。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深深地、带着无尽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郁，望向铅灰色的天空。

三年前，他因理念不合，厌倦了帮中倾轧，更因察觉到一个足以颠覆江湖甚至危及国本的巨大隐患，那隐患的阴影，如今正以“血狱”之名悄然显现，需独自追查，于是洛沧海执意辞去帮主之位，将重担交予他人，孤身一人浪迹天涯。谁曾想，甫一归来便闻噩耗，游历数载，故土依旧，故人却已......人去楼空，山河染血。

那个曾被他视为家园，承载了他半生荣辱的地方，已成焦土。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把酒言欢的兄弟手足，皆成枯骨。沉重的负罪感与滔天的悲愤，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浸透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