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骨架内,时间在黑暗与寂静中缓慢流淌。元不渡运功调息,借助“炎阳冰魄”和丹药之力,内伤与疲惫渐渐被压制下去,肩头的箭伤也不再剧烈疼痛,只是失血带来的虚弱感仍需时间恢复。
云何栖守在一旁,看似闭目养神,耳朵却时刻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河水拍打残骸的声音,远处隐约的水鸟鸣叫,以及任何可能靠近的不谐之音。他手中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玉佩,感受着其中平和却磅礴的能量,心中思绪翻涌。
他想起之前元不渡提及这二十年蛰伏时,那平淡语气下深藏的沉重。那不是无所事事的二十年。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喂,元不渡,你之前说排除了很多假消息,比如?”
元不渡缓缓睁开眼,似乎并不意外他会问起。黑暗中,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七年前,江南‘锦绣阁’曾放出一枚仿制的明月珮,做工足以乱真,内藏剧毒机关。那是‘焰狱’抛出的饵。”
云何栖挑眉:“你去了?”
“去了。”元不渡淡淡道,“杀了三个埋伏的‘清理者’,毁了那枚假佩。”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是步步杀机。云何栖能想象到那其中的凶险。“锦绣阁”是江南有名的销金窟,也是龙蛇混杂之地,“焰狱”在那里布下陷阱,定然是十面埋伏。
“五年前,关外传来消息,说明月暗佩出现在一个萨满巫师手中。”元不渡继续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我追查三个月,发现是赵无忌麾下一个参将设计的圈套,意在将我引出关外,借异族之手除掉。”
“结果呢?”
“参将死了。萨满部落与朝廷生了龃龉。”元不渡言简意赅。
云何栖沉默了一下。这不仅仅是排除假消息,更是在与一个庞大的阴影进行着无声的较量,每一次交锋都可能万劫不复。元不渡不仅要在无数虚假的线索中寻找那渺茫的真实,还要时刻提防来自暗处的冷箭,并适时反击。这二十年,他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还有三年前,崆峒派一位长老,自称知晓叶家往事,约我密谈。”元不渡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极淡的嘲讽,“他想要《叶氏剑谱》残本。”
“你给他了?”
“给了。”元不渡道,“假的。他拿着假剑谱向‘焰狱’邀功,三日后,被发现死于闭关密室,经脉尽断。”
云何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借刀杀人,更是对叛徒和投机者的冷酷清洗。元不渡不仅在被追杀,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剔除着敌人安插的钉子和潜在的威胁。这需要何等的耐心、狠辣和算计?
“李承谦,是他主动找上你的?”云何栖想起了起点。
“嗯。”元不渡应道,“他隐匿多年,察觉风波再起,预感自身难保,才冒险联系。他提供的,是关于明佩可能在清风堡,以及金石叟下落的线索。这是二十年来,最接近真相的一次。”而他之前的种种努力,或许正是为了等到这样一个相对“干净”且关键的线索出现。
云何栖彻底明白了。元不渡这二十年,并非静止的等待,而是一场漫长、孤独而残酷的暗战。他编织着自己的情报网络,清除着陷阱与叛徒,积蓄着力量,直到李承谦这条相对可靠的线索出现,才真正开始收网。而自己的出现,则带来了关于暗佩下落的、意想不到的补充,加速了这个过程。
“所以,”云何栖总结道,“你之前做的,是清场和铺垫。我和李承谦,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那几根稻草?”
元不渡没有否认。“你的消息,很重要。”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手段,也有用。”
这大概是元不渡能说出的最高程度的认可了。云何栖扯了扯嘴角,心里那点因为被“利用”而产生的不爽,也烟消云散了。在这盘棋局里,他们各自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缺一不可。
“看来我这根‘稻草’,分量还不轻。”他语气轻松了些,随即又正色道,“不过,现在‘焰狱’已经彻底被惊动了,赵无忌那边恐怕也得了消息。接下来的路,怕是步步荆棘。”
“意料之中。”元不渡道。从他决定开始收网起,就知道会面对什么。“京城,是非去不可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僵硬的身体。丹药和玉佩的效果显著,他已经恢复了七八成行动力。
“外面天黑了。”云何栖侧耳听了听,“追兵应该撤远了,我们怎么走?游回去找赵铁柱他们汇合?”
元不渡摇头:“目标太大。我们单独行动。”他走到沉船骨架的一处裂缝旁,望向外面漆黑的河道和依旧弥漫的雾气,“先去最近的岸上,弄条船。”
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向着元不渡判断的、距离最近的一处河岸游去。有“炎阳冰魄”玉佩提供的微弱暖意驱散河水寒气,元不渡的伤势并未加重。
上岸处是一片荒凉的芦苇荡。夜风吹过,芦花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云何栖拧着衣角的水,打量着四周:“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哪儿弄船去?”
元不渡没有回答,只是循着某种痕迹,向芦苇深处走去。云何栖虽然疑惑,但还是跟了上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小码头,看样子是附近渔民私自搭建的,停着几条破旧的小船。其中一条乌篷船看起来还算完整。
“你怎么知道这里……”云何栖话问一半,自己停住了。他想起元不渡说过,他并非第一次来北边。这二十年,他或许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将通往京城的路径,以及沿途可能用到的资源,都摸查清楚了。这个小小的码头,恐怕也是他“铺垫”中的一环。
元不渡检查了一下那条乌篷船,确认可用。他解开缆绳,对云何栖道:“上船。”
两人登上小船,元不渡熟练地撑起竹篙,小船悄无声息地滑入河道,逆着微弱的水流,向着北方,向着那座权力与阴谋交织的中心城市,悄然驶去。
夜色深沉,河风凛冽。云何栖坐在船头,看着元不渡在船尾撑船的沉稳背影。这个男人的身上,背负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过去和精心编织的罗网。而自己,如今也已深陷其中。
他摸了摸怀里的“炎阳冰魄”,又看了看腰间那枚从黑蛇帮头目身上顺来的“焰狱”令牌。前路未知,强敌环伺,但不知为何,看着那个仿佛能掌控一切的身影,他心中竟没有多少恐惧,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期待。
这潭浑水,他蹚定了。不仅要蹚,还要把这天,捅个窟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