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已下,破庙内一时寂静,只有篝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云何栖看着元不渡沉静如水的侧脸,那双鸦青色的眼眸映着火光,却深不见底。他忽然有些好奇,这个背负着如此深重血仇的男人,在成为如今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元不渡”之前,是什么模样?
“喂,元不渡,”云何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状似随意地开口,“你小时候,在藏剑山庄,是什么样的?”
元不渡擦拭刃片的动作微微一顿。
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仿佛瞬间点燃了某些被尘封的东西。他没有看云何栖,目光似乎穿透了破庙的墙壁,落在了极其遥远的地方。
“有很多,桂花糕。”
他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声音低沉,几乎被柴火的噼啪声掩盖。
云何栖一怔。
元不渡却已收回目光,继续擦拭着刃片,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幻听。但那瞬间柔和了刹那的侧脸线条,以及眼底一闪而过的、近乎脆弱的东西,让云何栖知道,那不是错觉。
仅仅几个字,云何栖眼前却仿佛展开了一幅画面——秋日暖阳下,一个安静的孩子,或许正坐在廊下,品尝着甜软的糕点,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甜香和平和的安宁。那是与如今这个冰冷、执拗、行走在黑暗中的元不渡,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这短暂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温情,更反衬出后来那场毁灭的残酷。
“父亲曾说,”元不渡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了些,却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藏剑山庄的剑,要像冰,像水。”
云何栖看向他。
“至刚易折,炽火易熄。”元不渡重复着记忆中那个威严而温和的声音,鸦青色的眼底仿佛凝结着永不融化的寒霜,“而冰,能封冻万物;水,能穿石裂岸。真正的强大,在于藏锋于拙,伺机而动。”
那些关于“冰”与“水”的教诲,在无数个生死关头,成了他活下去、并变得强大的信条。他学会了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脆弱,都冰封在那张慵懒淡漠的面具之下,将复仇的执念化作最冰冷、最耐心的力量。
所有的甜香与安宁,都被那一夜的大火焚烧殆尽,只余下灰烬和刻骨的恨,以及这身由痛苦锤炼而成的、如同玄冰利刃般的躯壳。
云何栖沉默了。他发现自己那些插科打诨的话,在此刻都显得不合时宜。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元不渡那身冰冷铠甲之下,封印着怎样惨痛的过去,以及何等坚定的意志。
“啧,”他最终只是咂了咂嘴,用一种刻意的、满不在乎的语气打破了沉寂,“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不过现在嘛,还是想想明天怎么招待萧大堡主实在,望江楼,那地方临江,风景倒是不错,适合……送行。”
他脸上又挂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神却认真了许多。
元不渡抬眼,望向庙外沉沉的夜色,那里是霖州城的方向。刚才那一瞬间的恍惚已消失无踪,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他不会轻易踏入陷阱。”元不渡道,“望江楼必有重重布置。”
“那是自然。”云何栖舔了舔嘴角,仿佛刚吃完什么美味,“所以,我们得给他准备点‘惊喜’,让他觉得这陷阱,值得冒一次险。”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如何利用霖州城复杂的地形和水道,如何调动那些被贪婪驱使的江湖人,如何制造混乱,如何在看似绝境中留下一线“生机”,引诱萧别离一步步走向他们预设的终局。
元不渡静静听着,偶尔补充一两句。两人的谋划在夜色中逐渐成型,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复仇的火焰在冰封的心底无声燃烧,而搅动风云的双手,已经准备就绪。
霖州城,即将成为二十年前那场血案的第一个清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