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林霭,在废弃木屋的破窗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元不渡静立片刻,感受着体内内力如冰河缓淌,虽未全然畅通无阻,但已勉强压制住翻腾的气血与那跗骨之蛆般的寒意。他需要时间彻底恢复,但敌人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云何栖靠在门边,嘴里叼着根草茎,看似慵懒,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屋外每一寸风吹草动。见元不渡气息渐稳,他吐掉草茎,开口道:“清风堡经上次一闹,定然戒备森严。萧别离那老狐狸,怕是已经缩进壳里,等着咱们上门呢。”
“无妨。”元不渡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沙哑,却冰冷如初,“他躲不掉。”
“硬闯?”云何栖挑眉,“元老板,你现在这状态,怕是经不起车轮战。”
元不渡侧眸看他,鸦青色的眼底没什么情绪:“谁说我要硬闯?”
云何栖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脸上露出那种“果然如此”的玩味笑容:“啧,元老板是打算,攻心?”
元不渡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屋内一角,那里堆着些猎户遗落的破烂家什。他翻捡片刻,找出一件半旧的灰色粗布斗篷,替换下身上那件破损且过于显眼的墨绿长袍。又用尘土稍稍遮掩了过于出色的容貌和那颗醒目的银色眉钉。片刻之间,那个气质卓绝、令人望而生畏的元不渡,便成了一个面容普通、带着几分病容的落魄江湖客。
云何栖看着他这番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是了,这才符合江湖上关于元不渡的传闻——
行事莫测,亦正亦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优雅与狠戾,精致与落魄,在他身上从不矛盾。据说他曾为刺杀一名贪官,在其府邸伪装成低等仆役三月之久,直至目标放松警惕,才于月下一击毙命。这等心性与忍耐,绝非寻常高手所能及。
“走吧。”元不渡整理完毕,声音透过粗布传来,闷闷的,更添了几分平凡。
两人再次上路,这次的目标,是距离藏剑山庄旧址百里之外的一座繁华城镇——霖州。此城水陆交汇,商旅云集,消息灵通,更是清风堡势力范围内的重要财源和情报枢纽。
两日后,霖州城。
城门守卫盘查得比往日严格许多,尤其是对携带兵刃、形迹可疑的江湖人。元不渡和云何栖混在入城的人流中,低调地通过了盘查。
城内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太平景象。但细看之下,便能发现街巷之间,多了不少眼神警惕、步履沉稳的劲装汉子,衣角隐约绣着清风堡的云纹标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云何栖对这类环境如鱼得水。他领着元不渡,三拐两绕,避开主要街道,钻进了一条偏僻小巷深处的一家小酒馆。
酒馆招牌歪斜,写着“忘忧”二字,里面光线昏暗,客人寥寥,酒气混着汗味,不算好闻,却有种独特的、属于底层江湖的真实感。
“两碗阳春面,一壶烧刀子,切半斤酱肉。”云何栖熟稔地招呼着,扔给柜台后打盹的老板一小块碎银,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角落里几个看似醉醺醺、实则耳朵竖着的酒客听见。
老板抬起眼皮,收了银子,懒洋洋地朝后厨吆喝了一声。
两人在靠墙的角落坐下。云何栖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实则已将店内所有人的细微反应收入眼底。元不渡则垂着眼,默默调整呼吸,继续运功疗伤。
面很快上来,热气腾腾。云何栖拿起筷子,搅动着面条,状似无意地低声对元不渡道:“看见那边穿蓝布衫、手指有厚茧的那个了吗?清风堡外堂的探子,专盯生面孔。右边角落里那个一直抖腿的,是城西‘快刀刘’的手下,消息灵通,给钱就卖。”
元不渡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就在这时,旁边一桌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汉子嗓门大了起来。
“……听说了吗?前几天北边山里,好像出了大事!地动山摇的!”
“可不是!我有个亲戚在那边打柴,说看见好多黑衣人往山里钻,后来就没动静了,再后来就地动了!”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现在风声紧,堡里下了严令,不许议论山里的事!听说……跟那个煞星有关!”
“哪个煞星?”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元不渡啊!都说他杀人不眨眼,清风堡的李承谦就是他弄死的!现在官家也在找他,萧堡主更是悬赏千金要他的脑袋!”
几个汉子似乎意识到失言,赶紧压低了声音,埋头喝酒。
云何栖与元不渡交换了一个眼神。官家行动的消息,显然已经隐隐传开,清风堡正在极力压制,并且将矛头直指元不渡,试图将他塑造成掀起风浪的罪魁祸首。
吃完面,云何栖又摸出几个铜钱,叫住过来收碗的伙计,笑眯眯地低声问:“小哥,打听个事儿,听说最近城里来了不少生面孔?堡里是不是有啥大动作啊?”
那伙计看了看云何栖放在桌上的铜钱,又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客官是外乡人吧?最近少打听这些。堡里……唉,萧堡主好像心情很不好,下面的人都战战兢兢的。确实来了些生人,看着就不像善茬,住在城东的悦来客栈,深居简出的。据说都是为了对付那个……元不渡。”
悦来客栈,城东。云何栖记下信息,笑着道了谢。
离开小酒馆,已是午后。阳光有些刺眼。
“看来,萧别离不仅加强了戒备,还请了外援,想把水搅浑,把咱们逼出来。”云何栖眯着眼,看着街上偶尔走过的、气息明显不同于普通堡丁的江湖人,“住在悦来客栈……哼,倒是会挑地方,那地方鱼龙混杂,容易隐藏。悬赏千金?萧别离这次是真下血本了。”
“先去悦来客栈。”元不渡道。他要确认这些“外援”的来路,以及萧别离究竟布下了多大的网。
悦来客栈是霖州城最大的客栈之一,前厅酒楼,后院客房,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两人要了间二楼的普通客房,窗户正对着客栈的后院和部分客房。
元不渡在房内调息,云何栖则倚在窗边,看似欣赏街景,实则目光如炬,仔细观察着后院进出的人。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云何栖眼神微凝,低声道:“有发现。”
元不渡睁开眼,走到窗边,顺着云何栖示意的方向看去。
只见后院角门处,走进来三人。
为首者是个身材高瘦、面色蜡黄的中年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褐色长衫,但行走间下盘极稳,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开阖间精光闪烁,显然内力修为不弱。他身后两人亦是目光锐利,步履轻捷。
这三人,与之前在忘忧酒馆看到的清风堡探子气质迥异,更带着一股江湖草莽的狠厉之气。
“像是‘黄河三凶’里的‘病判官’崔勉。”云何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另外两个应该是他的手下。这三个家伙在北方□□上名气不小,心狠手辣,认钱不认人。萧别离连这种人都请来了,看来是真怕了。”
元不渡目光落在那个“病判官”崔勉身上,鸦青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
“不止他们。”云何栖继续观察,又指出了几个形迹可疑、气息沉稳的住客,“‘七煞门’的弟子,擅长合击阵法;‘独行盗’夜猫子,轻功卓绝;还有几个面生的,看架势也不是省油的灯。萧别离是撒下大把银子,请了不少牛鬼蛇神来看家护院,就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呢。”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元不渡换上了一身更利于夜行的深色衣物,对云何栖道:“你留在此处,留意动静。”
“你要自己去?”云何栖皱眉,“你的伤……”
“无碍。”元不渡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探查而已。”
云何栖知道劝不住,只好道:“小心点,‘病判官’那家伙阴险得很,擅长用毒和暗器。其他人也不是善茬。”
元不渡微微颔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悄无声息地自窗口掠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客栈后院的阴影里。
云何栖留在房中,心神不宁。他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的客栈后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元不渡伤势未愈,独自潜入这龙潭虎穴,风险极大。江湖传闻中元不渡冷酷强大,但亲眼见过他重伤昏迷的模样后,云何栖无法再将他仅仅视为一个传说中的煞星。
时间一点点过去,下面没有任何异常动静,仿佛元不渡从未出现过。
就在云何栖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出去接应时,窗边黑影一闪,元不渡已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他气息微乱,脸色比出去时更白了几分,但眼神依旧冷静。
“如何?”云何栖急忙问道。
“确认了。”元不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除了‘黄河三凶’、‘七煞门’,还有四个独行客,皆是□□上有名号的人物。萧别离……不在客栈。后院东北角有阵法波动,应是‘七煞门’布下的‘七绝困龙阵’,针对内力高深者。”
云何栖脸色微变:“看来萧别离是铁了心要当缩头乌龟了。硬闯清风堡,加上这些外援和阵法,难度太大。咱们现在成了众矢之的,黑白两道都盯着呢。”
元不渡抬起眼,看向窗外霖州城的万家灯火,那双鸦青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仿佛倒映着冰冷的火焰。悬赏千金,布下天罗地网,萧别离是想将他彻底扼杀在此地。
“那就,”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刃,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逼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