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死寂无声,唯有元不渡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他越来越粗重、压抑的呼吸。
云何栖站在一旁,没有再去看那些神兵利器,也没有出声打扰。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抱着臂,目光落在元不渡剧烈颤抖的指尖和紧绷的侧脸上。夜明珠的光晕勾勒出元不渡冷硬的线条,此刻却仿佛脆弱得一触即碎。暖褐色的眼眸中,戏谑与算计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凝重。
那本《叶氏手札》并非长篇大论,更像是一封血泪控诉的遗书。叶知秋以简练而沉痛的笔触,揭露了一个惊天阴谋:
当年皇子争位,当今圣上——时为三皇子,为证明自身继位正统,急需传国玉玺稳定朝局。而玉玺,因前朝动荡,曾被秘密交由秉持忠义、超然物外的藏剑山庄保管。
叶知秋恪守承诺,拒绝交出玉玺助其粉饰太平,认为此举有违天道,必引灾祸。此举触怒了三皇子及其拥趸,一场针对藏剑山庄的阴谋就此展开。
参与者并非只有江湖势力。手札上清晰地列出了几个关键名字:清风堡堡主萧别离被以全堡基业和家人性命相胁,被迫提供了山庄的布防弱点;时任兵部侍郎、现已是位高权重枢密使的赵无忌,调动城防军伪装匪类参与围攻,并负责事后清理痕迹;更有几位如今在朝在野皆声名显赫的人物,或因利诱,或因把柄,皆在不同程度上成了这桩血案的帮凶。
灭门之夜,惨烈异常。
叶知秋自知难逃一劫,提前将幼子叶寒舟交由忠仆带走,并留下明暗双佩,期望有朝一日,真相能大白于天下,血仇得报。
手札的最后一页,字迹潦草,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
“玉玺……藏于……山庄剑冢……寒冰池下……吾儿……活下去……勿忘……血海深仇。”
笔迹至此戛然而止。
“咔嚓!”
元不渡合上手札的瞬间,坚硬的皮质封面竟被他生生捏出裂痕。他猛地闭上眼,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仿佛那二十年来支撑他的冰冷外壳在这一刻寸寸碎裂,露出了内里鲜血淋漓的伤口。
一股无声的咆哮在他胸腔里震荡,恨意如同蚀骨的毒焰,瞬间焚遍四肢百骸。那些墨写的名字,此刻仿佛都是用叶家上下百余口的鲜血描摹而成,每一个笔画都灼烧着他的神经。
父亲……母亲……所有的亲人……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夜晚,火光冲天,惨叫不绝,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的触感……那种刻骨铭心的无助与恐惧……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
云何栖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眉头紧锁。他从未见过元不渡如此模样,像一头濒临崩溃、独自舔舐着致命伤口的孤狼。他下意识上前半步,手微微抬起,似乎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做起,最终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成为这沉重时刻里一个无声的见证。
元不渡没有接任何东西。他缓缓睁开眼,那双鸦青色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却又深藏着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痛苦。
他看向那空荡荡的甲胄,然后,撩起衣袍下摆,对着石案,缓缓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每一个头磕下,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石室里回荡。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脆弱与痛苦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以及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绝。那冰封的湖面再次凝结,只是这一次,冰层之下,是汹涌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暗流。
他站起身,将《叶氏手札》郑重收入怀中,目光扫过石室,最终落在那具甲胄上。
“父亲,”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石摩擦,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您的嘱托,寒舟,收到了。”
他转身,不再看那甲胄一眼,向着石室深处,那手札中提到的“剑冢”方向走去。背影挺直,如同出鞘的利剑,携着二十年的血债,即将斩向那高踞庙堂与江湖的仇敌。
云何栖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元不渡不再仅仅是为了探寻一个秘密。他背负的,是整整一个家族的冤魂与血债。
而这江湖,乃至那金銮殿,恐怕都要因为这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之鬼,掀起滔天巨浪了。他快步跟上,心中那份对财富的追逐,似乎也被这沉重的真相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兴奋与凛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