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丑时。
殿门“吱呀”一声自内开启,灯火倾泻。
千华立于三尊之后,白衣无尘,眉目如昔。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踉跄冲上前,猛地撞进他怀里,双臂死死环住他的腰。
千华垂眸,掌心贴上她微颤的背,低声哄道:
“已然无碍了,小师妹……不哭。”
“真的没事了吗?”她并指如剑,就要探他灵台,却被他握住手腕。直到这时,他才看清她颈侧深深的红痕,唇角还破着口子,肿得刺目。那双眸子瞬间沉得发黑,声音像从冰缝里迸出来:“谁做的?”
她腕骨被攥得生疼,却垂下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灵宝帝尊叹息:“还能是谁?我们赶到时,她九这副模样,当时只你二人。”又低声补一句,“再迟一步,你醒来会不会把这丫头拆吃入腹,为师现在想起都后怕。”
千华瞳孔猛缩,胸口像被重锤击中,水光在眼眶打转,声音发颤:“为什么不走?”
她怯怯抬眼:“不想丢下你。”
“命都不要了吗!”他一声怒吼,袖风扫得殿门轰然作响,转身便走。
**僵在原地,望着他背影,一步一踉跄地跟出大殿。三尊相视,皆摇头叹息,袖手阖上了殿门。
她赤足踏阶,泪珠溅在白玉上,一步一碎。
忽而腰肢被揽,整个人跌入温热胸膛。他横抱起她,纵起云光,掠向阁楼。玉虚境的风掀起她衣摆,也吹得他下颌线愈发冷硬,薄唇紧抿。
——榻上,他放轻动作,让她靠着软枕,目光掠过颈间红痕与唇角裂口,眸色沉得能滴出墨。
“记住,”他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反驳的笃定,“任何情形,你把自己放在首位——即便是我,也要排在后面,明白么?”
她轻轻点头,泪意未干,却弯出极浅的弧度。
他指尖聚起灵力,想为她抚平伤处,被她抬手拦住:“大师兄,我明日恢复些灵力便自行调息,你的灵力怕是会与我属性相冲,莫再耗损。”
他微怔,随即收势,掌心覆在她手背,只留温度:“好,都依你。”
千华的并非火灵根,而是主掌“轮回”之力的混元体——五行灵根俱全,可任意转化。
**亦是混元体,转化显现的是水灵根,因此玄女与凌天空有担心,却不敢贸然渡入灵力。
“你早些休息,明日便开始恢复灵力。”
“好。”**点头,又低声问,“魔种……”
“已被三位师尊合力镇压。”千华温声解释,“只要不生心魔,便无大碍。”
**松了口气,弯唇催他:“那大师兄也快去歇息,这一番你也累了。”
“好。”他抚了抚她脸颊,指下温度流连,眸光柔得几乎淌成水。**覆上他的手,甜甜一笑,目送他带门离开。
……
太虚殿,三清池冷雾缭绕。
三位帝尊并排而坐,忽然同时身躯一震,齐吐鲜血,面色瞬间灰败——为给天地众生争最后一丝生机,他们耗尽半数修为推演未来。
千华先前已将诸事回禀:古皇已殒,魔尊重临。
血珠沿他们唇角滴落,三人抬头互望,皆在彼此眼底看见同一幅骇人画面,同时失声——
“竟是……”太始帝尊喉头滚动,两个字却像烫铁,再也吐不下去。殿内一时只剩悠长叹息,带着不忍,也带着认命。
翌日清晨,晨钟未响,三尊已高坐。**与千华被召至阶下,抬眼便见三位帝尊眉间沉重,仿佛压着整片苍穹。
太始帝尊缓缓开口,声音低哑:“魔尊伤愈之日,便是血洗八荒之时。如今天道气运被龙凤两族截取,圣路断绝,天帝亦无法诞生——我辈竟无一人可与之抗衡。”
他抬眼,目光落在殿中二人身上,似悲悯,似愧疚:“昨日,我三人耗尽半数修为,推演乾坤,却见这最后一线契机……竟是落在你二人身上。”
殿内静得可闻心跳。
“唯有你们入龙凤两族,归还天道气运,才有一线生机。”灵微帝尊接过话,声音发颤,“然推演所示——两千年后,劫数亦至。千华需历情劫方得入圣;**……则须闯‘道九死一生’之死劫,若你过不去此劫,为师亦当耗尽本源,为你留一线生机。”
话音落下,殿门外的风似也凝住。千华袖中拳骨捏得发白,**却轻轻抬眸,目光穿过高阶,望向三位帝尊眉间那道再也抚不平的沟壑——
浮云崖。
千华抱**于怀,臂弯如铁箍,不肯松分毫。**贴在他胸前,声音轻得像风掠过铃舌:“原来……大师兄早就知道死劫,是吗?”
他仍沉默,只下意识收拢臂膀,将她更紧地按向胸口,仿佛一松手,劫火就会将她卷走。
远处,玄女闻讯赶来,脚步猛地刹在石阶尽头。进,怕惊破两人;退,又心急如焚。她攥紧袖口,像攥住一团乱火,进退不得,只能干瞪眼。
两人察觉动静,**手掌抵在千华胸前,轻轻退出怀抱,转头望向玄女。
玄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攥住**手腕:“小师妹,师尊说要送我们去凤族支系,你答应了?”
**微一点头。玄女嗓音陡然拔高:“你怎么能答应!”
千华冷眼扫过,玄女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嘟囔:“那边又没火锅……小师妹,别去,好不好?”
“师姐,我必须去。”**语气轻缓,却毫不转圜。
“啊——”玄女跺脚,气呼呼化光遁走。
与此同时,玉清殿内。
凌天满脸怨气,瞪着玄德帝尊:“我不管!他们三个都去,为何独留我?”
“师尊偏心!”
玄德帝尊抚须,淡瞥他一眼:“为师自有安排,日后你们自会相见。”
“我要与他们在一处!”
玄德帝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吧,为师将你与他们会合便是。”
“真的?”
“为师还会框你不成?”
凌天喜得咧嘴,忙不迭拱手:“多谢师尊!”
他不知,玄德帝尊确实让他“与他们会合”——却连开口机会都无。往后两千年,**与玄女见他如避瘟,千华更一句话将他钉在“猥琐柱”上,憋屈得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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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女终是为了陪**,忍痛放弃火锅,答应三尊前往凤族旁系。
此后半月,她拉着三人在昆仑山方圆千里开启了“告别味蕾”急行军:
拂晓去山巅喝雾茶,正午潜入鲛人小摊吃冰脍,黄昏奔炎漠啃火灵瓜,夜里还要溜进妖市来碗牛乳醪糟。她一边猛夹菜往**碗里堆,一边自我安慰:“等去了凤族,我就只能拿谷子下饭了,现在必须管够!”
千华素来辟谷,被玄女强行按在矮桌前“试味”,筷子才沾酱汁,眉尖就拧成死结;凌天倒吃得双眼放光,还偷偷把火锅底料打包成灵丸,预备两千年后开锅。
半月下来,玄女那截玄色劲衣的束带被撑得微微鼓起,尾端不得不松开放长两指,才勉强扣住,**笑她:“师姐这是把两千年份额一顿吃光?”玄女拍着肚子哼哼:“我这是先把肚子哄好,才有力气陪你去啃凤族的‘淡云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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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像一匹墨绸铺陈而下,浮云崖上月色如洗,银辉漫过松巅,在两人肩头积了薄薄一层雪光。脚边云海翻涌,偶尔被风撕开一道缝隙,露出远处玉虚殿的飞檐金瓦,灯火似星子沉浮,提醒他们明日便要入世。
**倚在千华臂弯,垂眸看那云涛,低声道:“原来从高处望下去,玉虚境这么小。”
“大师兄,”她抿了抿唇,声音轻得几乎被松涛盖过,“若两千年后……我渡不过那死劫,你便忘了我,继续去走你的圣路,可好?”
千华不答,只以两指替她抿起夜风搅散的鬓发。下一瞬,冷紫灵力沿发隙滑入——薄刃般破开表层,却在血脉深处收锋,化作雪夜微灯,所过之处暗伤尽焚。**尚未来得及道谢,丹田忽然“叮”一声脆响,像琉璃撞玉——
她内视,只见自己的灵台里,一朵半绽的白菡萏被冷紫花瓣强行扣合,齿缝严丝合缝,并蒂同茎。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另一半”,却带着同源共振的轰鸣,震得她耳膜生疼。
她猛地抬头,眸色惊乱:“你——”
千华指腹冰凉,声线压成一线,先掷出两字:“是我。”
顿了半息,他才俯颈,唇几乎贴她耳廓,补完全句:“我们本是一枝并蒂,双生菡萏。”
冷紫灵力在那瞬间降至冰点,像薄刃贴上动脉,先冰得她战栗,继而“嗡”一声燃成雪底火,焚尽暗伤。
“这世间我可失去一切,唯独不可失去你。”
他抚在她颈侧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声音沉到近乎哑,“我会踏上圣尊巅峰。死劫当前,我不能代你赴——”
话音戛然,远处钟声撞破静夜,替他续完未出口的“死”字。
他低低接下去,却像立誓,也像提前的墓志铭:
“魔尊来犯,我杀不了他,便倒在你身前,做你最后一道关。”
远处钟声恰在此刻传来,一声又一声,荡过崖巅,也荡过他们交叠的指尖。夜风暂歇,云海无声,月色将两道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一路延伸到两千年后的风沙与劫火中去。
钟声最后一缕余韵散入云海,千华却未动。他背身立于崖沿,指尖捻出一坛冷酒,仰首灌下。紫焰顺着喉线烧入胸腔,酒液溅落衣襟,像月下暗火。良久,他低低哑声:“回去罢,夜凉。”
——待**房门阖上,那坛酒也恰好见底。
他仍立在崖沿,冷酒空坛坠下云海,无声碎雾。
与此同时,百丈外的阁楼内,**背抵门扉,轻吐一息,指尖尚留紫电余温,片刻后,才和衣卧下。
她方才阖眼,房门“咣当”一声被风撞开。月华色衣摆卷着夜雾与酒气一同涌入,她尚未来得及撑起身子,便被他俯身压回枕上——唇瓣相触,清甜而微烈的酒息瞬间灌入,带着从未有过的灼热与凌乱。
门扉自动合拢,暮紫结界自穹顶垂落,隔绝所有声息与月色。屋内只余一盏烛灯,灯芯被夜风压得低伏,昏黄的光在两人之间摇曳,投下两道相依的剪影。
**脑中一片空白,手指下意识抓住他衣襟,指下衣料却在灵力波动中化作流光碎散。他指尖微颤,替她拢好鬓边碎发,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琉璃。唇瓣相贴,酒香与呼吸交织,她只能攥紧他肩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帘影轻晃,灯芯噼啪一声爆出微火,银辉与昏光交错,在墙上投出两道起伏相依的影子。风停灯灭,月色悄悄移到床脚,只余轻浅而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里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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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虚殿。
晨曦透顶,琉璃瓦面映出七彩光晕。三尊分立高台,指尖同时掐诀,灵力如潮涌入殿心。**、玄女、千华盘膝而坐,呼吸渐缓,元神轻颤。
片刻后,白、紫两朵菡萏并排浮现,花心如月,光华流转;旁侧一缕玄光似蛇盘绕,幽暗深邃。太始帝尊抬手一抛,混灵珠悬于半空,滴溜溜旋转,将三团元神尽数收入珠内。珠面霎时浮现三色纹,随即归于平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殿门缓缓合拢,玉虚幻境钟声悠长,送他们踏上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