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送来的血燕和药方,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沈知微(谢云归)的心上。那枚三瓣莲花的暗纹,如同毒蛇的印记,将看似无关的线索——王氏院外的毒药渣与萧珩的“关怀”——冰冷地串联起来。
恐惧如藤蔓般缠绕,但沈知微强迫自己将其压下,转化为更深的警惕和更快的行动。她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竹心,”她唤来贴身丫鬟,声音刻意放得虚弱,“我这几日总觉得心口闷得慌,夜里也睡不安稳。你去寻些安神的熏香来,要最好的沉水香。另外……”她顿了顿,从妆匣深处取出几片金叶子,塞到竹心手里,压低声音,“悄悄去城西的‘济世堂’,找坐堂的孙老大夫,就说……就说府里有人误食了不洁之物,让他开些清毒化淤、温养心脉的方子,药材要最普通的,不必名贵,但务必要快,别让人瞧见。”
竹心捏着金叶子,手心冒汗。小姐这病……怎么透着古怪?还要偷偷买药?但她看着沈知微苍白却异常坚定的眼神,不敢多问,只重重点头:“小姐放心,奴婢省得。”
支开竹心,沈知微立刻拿出影七带回的灰色布袋和那张带着莲花暗纹的药方。她需要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进行她的“实验”。归云阁虽有密室,但那是谢云归的秘密,她不敢保证谢蕴或王氏是否知晓。
她的目光落在了内室角落那个巨大的紫檀木浴桶上。桶很深,底部铺着光滑的鹅卵石。她费力地移开浴桶(幸好原主身体底子不错),露出下面平整的青砖地面。她蹲下身,用手指仔细敲击着每一块砖。
“笃…笃…笃笃…” 一块靠近墙角的砖发出了轻微的空响。
沈知微心中一喜,用簪子小心撬开砖缝。下面是一个不大的暗格,里面只放着一个蒙尘的、巴掌大的扁圆形玉盒。她拿起玉盒打开,里面是空的,但盒底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归”字。
这是原主谢云归的私密藏物处!位置巧妙,利用了浴桶的重量和视觉死角,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发现。沈知微松了口气,将布袋里的药渣和萧珩的药方小心地放了进去,重新盖好砖,移回浴桶。
接下来,就是等待竹心的药材。
午后,竹心带着一小包药材和一个精致的香囊回来了。“小姐,孙老大夫说这方子温和,适合调养。沉水香也买到了,是上好的。”她将药材和香囊递给沈知微,眼神里带着担忧。
沈知微接过,仔细检查了药材,都是些常见的甘草、茯苓、丹参之类,确实普通。她将药材交给竹心:“按方子煎了,三碗水煎成一碗,晚膳后送来。”然后,她拿起那个装着沉水香的香囊,凑到鼻尖深深一嗅——浓郁醇厚的木质香气中,果然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苦味,正是她需要的!
“这香很好。”沈知微不动声色地赞了一句,将香囊收好。沉水香本身就有安神作用,而她要的,是包裹沉水香的那种特殊干燥剂——一种吸水性极强的白色矿物粉末,孙老大夫常用它来保存易受潮的药材。这东西,是她进行初步化学分析的关键工具!
晚膳后,沈知微借口疲惫,早早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竹心在外间守着。她关紧门窗,点燃一支蜡烛,将浴桶下的暗格再次打开。
她将沉水香倒出,小心地将里面混杂的白色矿物粉末收集起来,放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然后,她取出一小部分黑色的药渣,用烛火小心烘烤至完全干燥、焦脆。接着,她用簪子将焦脆的药渣细细碾磨成粉末。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她将磨好的药渣粉末,与收集来的白色矿物粉末混合在一起,加入几滴清水,调成糊状。这是最简陋的“显色反应”。如果药渣中含有某些特定的生物碱或金属盐类毒素,可能会与这种矿物粉末发生反应,产生颜色变化。
沈知微屏住呼吸,紧紧盯着纸上的混合物。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她以为失败时,那灰白色的糊状物边缘,开始极其缓慢地渗出一种……诡异的、带着荧光的幽蓝色!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这种反应……她曾在现代实验室的毒理学资料里见过模糊的描述,指向一种名为“醉梦散”的古代复合毒素!其主要成分之一,是一种生长在极寒之地的稀有植物“蓝星草”的根茎提取物,具有强烈的神经麻痹和致幻作用,长期微量摄入,会让人精神恍惚、身体日渐衰弱,最终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极难被普通仵作察觉!
王氏!她竟然在谢府内使用如此阴毒的东西!目标是谁?父亲谢蕴正值壮年,是谢家的顶梁柱。她自己?还是……府中其他碍眼的人?
更可怕的是,这“醉梦散”的配方极其隐秘,非顶级毒师或掌控特殊资源者不可得。那三瓣莲花的暗纹……萧珩!他手中竟然掌握着这种毒药?还是说,他本身就是这毒药流通的幕后黑手之一?他给王氏提供毒药?目的是什么?削弱谢家?控制王氏?还是……针对她沈知微?
无数可怕的念头在脑中翻腾。沈知微感到一阵眩晕,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稳。她迅速清理掉所有痕迹,将药渣和药方重新藏好,只留下那包清毒化淤的药材放在显眼处。
她必须尽快找到解药或者至少是抑制的方法!孙老大夫的方子只能治标,对付不了“醉梦散”这种级别的毒物。她需要更专业的帮助,需要……江湖的力量!
就在沈知微心乱如麻之际,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枯叶落地的声响。
影七。
沈知微定了定神,走到窗边,低声道:“进来。”
黑影滑入,依旧是无声无息。但沈知微敏锐地察觉到,影七的气息似乎比平时更沉凝几分,脸色在烛光下也显得异常苍白,连那道疤痕都失去了血色。
“小姐。”影七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查到了?”沈知微强迫自己冷静。
“王氏院中,那药渣的来源……指向她的小厨房,一个负责煎药的哑婆。属下暗中监视,发现那哑婆每隔三日,会在子时后,将一些药渣混在夜香中送出府,由后巷一个收夜香的跛脚老汉带走。属下跟踪那老汉,发现他将其中一部分药渣……埋在了城外乱葬岗边缘的一棵老槐树下。”影七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些,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乱葬岗?埋药渣?这是毁灭证据!沈知微心中冷笑,王氏果然谨慎。
“那老汉呢?”
“属下……未能继续追踪。”影七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沈知微这才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借着烛光,她赫然发现他黑色劲装的肩胛处,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那是被血浸透的痕迹!
“你受伤了?!”沈知微一惊。
“属下无能。”影七的头垂得更低,“跟踪那老汉出城时,在乱葬岗附近……遭遇伏击。对方……武功路数诡异,擅长用毒和暗器,且……似乎早有准备。”
伏击!早有准备!沈知微的心瞬间揪紧。对方知道影七在查?是王氏的人?还是……萧珩的人?
“伤得如何?”沈知微的声音冷了下来。
“皮外伤,毒……已暂时压制。”影七的声音带着一种强撑的平稳,但额角渗出的冷汗出卖了他。
沈知微立刻转身,从妆台上拿起孙老大夫开的清毒药材包,又从一个暗格里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这是她这几天为自己准备的。“坐下,把衣服脱了。”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影七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露出明显的错愕和抗拒:“小姐!属下……”
“这是命令!”沈知微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你想毒发身亡,还是想暴露行踪连累于我?”
影七僵在原地,看着沈知微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感受着体内翻腾的寒意和肩胛处火辣辣的剧痛,最终沉默地依言坐下,背对着沈知微,缓缓褪下了半边上衣。
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烛光下。肩胛骨下方,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显然是淬了剧毒!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丝丝寒气正从中渗出。
沈知微倒吸一口凉气。这绝不是普通的毒!她迅速清理伤口,撒上金疮药,用布条紧紧包扎。她能感觉到影七肌肉的紧绷和轻微的颤抖,但他一声不吭。
“这是什么毒?”沈知微沉声问,一边将孙老大夫开的清毒药材中几味药性最猛的挑出来,“嚼碎,吞下去!”她将一把甘草、黄连和半边莲塞到影七手中。
影七没有犹豫,将苦涩的药材胡乱塞入口中,用力咀嚼吞咽,眉头都没皱一下。“属下……不知。中招时只觉一股寒气瞬间侵入经脉,内力运转滞涩,伤口处……如坠冰窟。”
寒气?冰窟?沈知微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蓝星草!醉梦散的主材之一蓝星草,正是生长在极寒之地,其汁液就带有强烈的寒毒特性!影七中的毒,会不会与“醉梦散”同源?甚至是其变种?
王氏或者她背后的人,竟然用如此烈性的毒来对付一个探查药渣的暗卫?这狠辣决绝的手段,让沈知微遍体生寒。
“忍着点。”沈知微拿起剩下的、药性相对温和的清毒药材,用茶壶里的温水快速冲泡成一碗浓黑的药汁,递给影七,“喝了它,能缓解多少是多少。”
影七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入喉,似乎稍稍压制了体内肆虐的寒意,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丝。
“多谢小姐。”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沈知微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那道狰狞的伤疤,心中五味杂陈。影七为她探查,几乎丢了性命。这份“忠诚”,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此刻都显得沉甸甸的。她不能再把他仅仅当作一把刀了。
“这几日你安心养伤,不必再探。”沈知微的语气缓和下来,“王氏那边,暂时放下。那老汉和伏击你的人……我会记下。”
影七沉默地点点头,重新穿好衣服,动作有些迟缓。
“等等,”沈知微叫住他,从妆匣里又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这是上好的玉露丸,对内伤有奇效。拿着。”
影七看着递到面前的白玉瓶,冰冷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波澜。他默默接过,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玉质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属下……告退。”他深深看了沈知微一眼,那眼神不再仅仅是漠然的服从,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什么,然后才如影子般融入黑暗。
沈知微看着空荡荡的窗口,疲惫地坐回椅子上。影七的伤,王氏的毒,萧珩的影……重重危机如同无形的网,越收越紧。她感觉自己像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竹心刻意提高的声音:“王夫人安好!小姐刚服了药,已经歇下了。”
王氏来了!
沈知微心头一凛,迅速将桌上的药碗和药材残渣收好,躺回床上,拉好锦被,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做出一副沉睡的样子。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飘了进来。
“云归,母亲来看看你。”王氏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走到床边,看着沈知微“沉睡”的脸,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唇色上停留了片刻。
“唉,这孩子,身子骨还是这么弱。”王氏叹息着,伸手似乎想替沈知微掖掖被角。
沈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强忍着没有动弹。
王氏的手在离锦被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转而拿起床边小几上,沈知微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装着孙老大夫所开药材的纸包,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咦?这药……”王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脸上重新挂上慈爱的笑容,“是了,是该好好调理。母亲那里还有几支上好的老山参,回头让人给你送来。”
她放下药包,目光又在室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梳妆台上那个萧珩送来的、装着血燕的锦盒上,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好了,不打扰你休息了。好生养着,缺什么只管跟母亲说。”王氏又温言嘱咐了几句,这才带着一身香风离开。
直到脚步声远去,沈知微才缓缓睁开眼,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王氏刚才的举动,分明是在检查她吃的什么药!她对那包普通的清毒药材似乎有些意外?还有她看向血燕锦盒的眼神……
沈知微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华丽的锦盒上。萧珩……王氏……三瓣莲花……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王氏和萧珩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但这种联系,绝非牢不可破!王氏对萧珩送来的东西,似乎也并非全然信任或欣喜?
也许……这看似铁板一块的阴影之下,存在着可以利用的缝隙?
沈知微坐起身,眼中闪烁着孤狼般的光芒。被动防御只会被步步紧逼。她需要主动出击,哪怕只是投下一颗小小的石子,也要看看这潭深水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暗流!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带着淡淡梅香的花笺。提笔,蘸墨,略一沉吟,落笔写下:
“莲池水寒,承蒙挂念。燕窝贵重,愧不敢当。药方精妙,然臣女体弱,虚不受补,恐负殿下美意。唯有抄录佛经数卷,焚香祷告,祈愿殿下福泽绵长,社稷安泰。”
字迹清丽工整,语气恭敬疏离,滴水不漏地回绝了萧珩的“好意”,同时暗示自己“体弱”且“虔心礼佛”,暂时不想卷入任何纷争。
她将花笺封好,交给竹心:“明日一早,送去三皇子府。”
这封回信,是她投下的第一颗石子。她要看看,萧珩会有什么反应。更要看看,这封信,会不会在王氏那里,激起一丝涟漪?
夜色深沉,归云阁内烛火摇曳。沈知微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黑暗,仿佛看到了那汹涌的暗流正无声地汇聚。影七的伤,王氏的毒,萧珩的棋……她已身处漩涡中心。
但这一次,她不再只是恐惧。
她的手中,握着毒药渣的线索,握着影七这把染血的刀,也握着自己不甘屈服的意志。
山河旧梦,乱世棋局。她这个“反派白月光”,要开始搅动风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