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七的到来,无声无息。
当沈知微(谢云归)在归云阁的书案前,对着那张写满名字的素笺凝神思索时,窗棂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叩击声,如同夜露滴落青石。
她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进来。”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月色的墨汁,悄无声息地从半开的窗户滑入,落地时连一丝尘埃都未惊起。他单膝跪地,垂首,整个人笼罩在不起眼的黑色劲装里,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磐石。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一双在阴影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眸——那眼神,冰冷、沉寂,带着一种近乎死物的漠然。
“影七,见过小姐。”声音低沉沙哑,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沈知微放下笔,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这就是她选择的刀。一把看起来锋利,却不知是否握得住、会不会反噬的刀。
“抬起头来。”她命令道。
影七依言抬头。那是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五官轮廓分明,带着刀削斧凿般的冷硬。一道浅淡的疤痕从眉骨斜划至颧骨,为他平添几分戾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空洞,仿佛所有情绪都被冰封在万丈深渊之下,只剩下纯粹的服从……或者说,漠然。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贴身暗卫。”沈知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要你做的,不是谢家的影卫,而是我谢云归一人的影子。你可明白?”
影七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听到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寻常话。“属下明白。”依旧是那毫无起伏的声调。
沈知微微微蹙眉。这种绝对的服从,反而让她心底升起一丝不安。太过完美,便显得不真实。她需要试探,需要找到这把刀的“柄”。
“你的命,是谁的?”她忽然问道,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
影七沉默了一瞬,似乎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属下是谢家的死士,命自然是谢家的。”他回答,语气没有丝毫犹豫。
“是吗?”沈知微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若我父亲命你杀我,你当如何?”
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在灯罩里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在墙壁上。
影七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那冰封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再次垂首,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了几分:“属下……只听命于小姐。”
这个回答,避开了最尖锐的矛盾,却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沈知微心中了然。忠诚,从来不是无条件的。影七效忠谢家,但谢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他此刻的“听命于小姐”,更像是一种基于职责的承诺,而非发自内心的归属。
她需要时间,也需要筹码。
“很好。”沈知微不再逼迫,转而问道:“你的武功,在影卫中排第几?”
“第一。”影七的回答简洁有力,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
“擅长什么?”
“隐匿,追踪,刺杀,近身搏杀。”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懂些粗浅的医理毒理,野外生存。”
沈知微心中微动。这比她预想的还要全面。“很好。我需要你做三件事。”
“第一,我要知道这府里,除了竹心,还有谁的眼线最多,尤其是……我那位继母王氏身边的人。”谢云归的生母早逝,继母王氏出身不高,却极有手段,膝下有一子,对谢云归这个嫡长女的存在,恐怕未必乐见。原著中,王氏后期似乎也参与了构陷谢云归。
“第二,替我留意府中与外界的消息往来,特别是与几位皇子、朝中重臣有关的。不必探听核心机密,只需知道谁来过,谁送过礼,府中管事们私下议论些什么。”
“第三,”沈知微的目光变得锐利,“替我查一个人。三皇子萧珩。我要知道他在宫宴之后,都见了谁,做了什么。不必深入,只需表面行踪。记住,安全第一,若有暴露风险,立刻放弃。”
影七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调查皇子?这绝非一个深闺小姐该有的举动。但他并未多问,只是沉声道:“属下领命。”
“去吧。”沈知微挥挥手。
影七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知微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与影七的初次交锋,比她预想的还要耗费心神。这个男人像一块捂不热的寒冰,却又锋利得让人心惊。她暂时无法完全信任他,但他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谢云归”而非“谢家”的力量。
接下来的日子,沈知微以“落水受寒,需静养”为由,闭门不出。她谢绝了所有探视和诗会邀约,连每日给继母王氏的晨昏定省也暂时免了。王氏派人送了些补品过来,言语间满是关切,沈知微也滴水不漏地应对过去,表现得像个真正需要休养的弱质闺秀。
暗地里,她却异常忙碌。
竹心是她观察和培养的第一个目标。这个丫鬟忠心有余,但机敏不足。沈知微没有急着推心置腹,而是通过日常琐事,观察她的品性和能力。她发现竹心对药理颇有兴趣,便不动声色地引导她,让她帮忙整理一些基础的医书,甚至让她去药房取药时,留意一些特殊的药材进出记录。竹心虽不解其意,但小姐吩咐,她便认真去做,渐渐显露出细心和可靠的一面。
同时,沈知微开始利用谢云归“才女”的身份做文章。她不再写那些缠绵悱恻、寄托相思的诗词,而是挑选了一些意境开阔、隐含哲理的古诗,稍作修改,誊抄在精美的花笺上。有时是王维的山水禅意,有时是杜甫的忧国忧民,有时甚至是曹操的慷慨悲歌。她让竹心“无意间”将这些诗稿“遗落”在父亲谢蕴的书房,或是“不小心”被来访的清流文士看到。
起初,谢蕴只是略感诧异,觉得女儿病中感悟颇深。但当一位以耿直著称的御史大夫来访,偶然看到书案上那首被沈知微“化用”了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意境的诗时,竟抚掌赞叹:“谢小姐此诗,针砭时弊,心怀黎庶,颇有古仁人之风!谢公好福气啊!”
谢蕴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掀起波澜。女儿何时有了这般见识和胸襟?这与他印象中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痴恋三皇子的女儿截然不同。他看向沈知微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沉的探究。
沈知微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要一点点改变“谢云归”在父亲和外人眼中的刻板印象,从一个依附于爱情和家族的花瓶,变成一个拥有独立思想和价值的存在。这层“才女”的新外衣,是她保护自己、提升话语权的第一步。
几天后,影七带来了第一次回报。
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沈知微的窗前,依旧是那副沉默的样子。“小姐,府中眼线,王氏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翠缕与二少爷院中的管事钱贵来往甚密。府内消息,二门负责采买的李管事与兵部一位主事的小舅子过从甚密,常传递些市井流言。三皇子萧珩,宫宴后次日入宫面圣,之后便闭门不出,但昨夜子时,有黑衣人潜入其府邸,半柱香后离去,去向不明。”
信息不多,但足够让沈知微心惊。
王氏果然在盯着她,甚至可能和她的异母弟弟有勾结。府内消息泄露的渠道也找到了,虽然只是市井流言,但积少成多,不可不防。最让她在意的是萧珩——闭门不出?子时密会?他在谋划什么?那个黑衣人是谁?
“知道了。继续盯着,尤其是王氏和二少爷那边。萧珩那边……暂时不必再探,以免打草惊蛇。”沈知微冷静吩咐。她现在力量太弱,贸然深入调查萧珩,无异于自寻死路。
“是。”影七应道,却没有立刻离开。
“还有事?”沈知微敏锐地察觉到他细微的迟疑。
影七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小布袋,双手呈上:“属下在监视王氏院外时,发现此物被丢弃在墙角暗沟。属下觉得……有些蹊跷。”
沈知微接过布袋,入手微沉。她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碎裂的黑色药渣,散发着一种极其苦涩、又带着一丝腥甜的气味。她凑近仔细闻了闻,眉头紧锁。这味道……她在现代实验室里闻过类似的东西!虽然不完全相同,但那独特的腥甜感,让她瞬间联想到某种具有神经抑制作用的植物毒素!
王氏的院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是给谁用的?
她猛地抬头看向影七,眼中寒光一闪:“这药渣,除了你,还有谁见过?”
“无人。”影七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沈知微将布袋紧紧攥在手中,指尖冰凉。“此事,烂在肚子里。”
影七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垂下眼帘:“属下明白。”
他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沈知微看着手中的药渣,心脏怦怦直跳。这深宅大院里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毒。王氏……她到底想做什么?这药,是针对谁的?父亲?还是……她自己?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原以为最大的威胁来自萧珩,现在看来,这看似平静的谢府,同样危机四伏。
她必须更快地建立自己的力量!
就在沈知微心神不宁之际,竹心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小姐,门房传话,三皇子府……派人送东西来了。”
沈知微心头一跳。萧珩?他果然没忘记她!
“送了什么?”
“是……是一盒上好的血燕,还有……”竹心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还有一张药方。”
药方?
沈知微接过竹心递来的一个精致锦盒和一封素笺。锦盒里是品相极佳的血燕窝。素笺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字迹:
“莲池水寒,易伤肺腑。此方温润,可固本培元。望卿珍重。”
字迹冷峻,内容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关怀”?
沈知微捏着素笺,指尖微微发白。这绝不是关心!这是萧珩的又一次试探!他在提醒她落水之事,他在观察她对这份“好意”的反应!他甚至可能……在暗示他知道了些什么?比如,她并非真的“病弱”?
她展开那张药方。上面的药材确实都是温补之物,配伍精妙,看得出是出自名家之手。但沈知微的目光,却死死盯在药方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上——那是一个极其微小、形似三瓣莲花的暗纹。
这个暗纹……她在影七带回来的、那个装有毒药渣的灰色布袋内侧,也发现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被磨损得几乎看不清的印记!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席卷了沈知微的全身。
萧珩的药方……王氏院外发现的毒药渣……同样的三瓣莲花暗纹……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是巧合?还是……萧珩的手,早已无声无息地伸进了谢府?伸到了她那位继母的身边?
这个认知,让沈知微如坠冰窟。她以为自己只是在和萧珩对弈,却没想到,对方早已在棋盘之外,布下了她看不见的暗子!
她看着锦盒里名贵的血燕,看着那张看似温情的药方,只觉得那上面每一个字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萧珩……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盘棋,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凶险万分。而她手中唯一的筹码,似乎只有那把沉默的、来历不明的刀——影七。
她必须尽快弄清楚影七的底细,也必须……找到破局的关键!那包药渣,或许就是线索!
沈知微的眼神,在最初的惊骇过后,逐渐沉淀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冷静。她将药方和药渣小心收好,心中已然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