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祭 第39章 醉仙楼里话旧约?

酉时的醉仙楼正是喧腾时候，楼下大堂里说书先生拍着醒木讲得唾沫横飞，酒客们的划拳声、谈笑声混着菜香、酒香从二楼雅间的窗缝钻进来，连楼梯踏板都浸着三分酒气，踩上去仿佛都带着醉意。

岳鸿征掀帘跨步进门，玄色衣袍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抬眼就见慕星河翘着二郎腿倚在窗边，手里转着个空酒杯，指节敲得杯沿 “当当” 响，清脆的声响在喧闹中竟格外清晰。他面前的桌案上，空酒坛已堆得像座小山，桌边散落着许多花生壳，显然已在这儿待了许久。

“慕星河，” 岳鸿征 “咚” 地落座，实木椅子被他压得微微晃动，大手在桌案上一拍，震得杯盏轻颤，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涟漪，“你这北齐第一少侠的名声，再这么天天赖在醉仙楼吃霸王餐，迟早得栽在清晏城城里。刚才掌柜的跟我说‘慕少侠又赊了两坛女儿红’，你当我将军府的银子是从边关战场上捡来的不成？”

他看着对方悠哉晃腿的模样就来气，眉头拧成个川字，眼底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 也就只有在慕星河面前，他才能卸下将军的冷硬，露出几分少年时的鲜活。

慕星河 “嗤” 地笑出声，声音带着几分酒后的沙哑，抓起桌上最后半碟盐炒花生，指尖捏起一粒抛进嘴里，嚼得 “咔嚓” 响，碎屑顺着嘴角往下掉也不在意：“谁让你墨大将军如今风光无限？北境大捷刚归，圣上赏赐的黄金、绸缎怕是能堆成山，这点酒钱对你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还跟我计较？”

他身子往前倾，手肘支着桌面，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闪着狡黠的光：“再说了，咱哥俩谁跟谁？当年华山之巅，妙手空空那老狐狸趁我不备扔暗器，若不是你眼疾手快提醒我‘左边！’，我这胳膊早被毒针射中了。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分你我？”

岳鸿征被他堵得语塞，想起当年华山论剑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却又很快压下去，冷哼一声别过脸，指尖却不自觉地叩起桌面 —— 那是他自少年时就有的习惯，心烦或是想起旧事时，总爱这样轻轻敲击。“就你嘴贫，这么多年了还是没个正经。” 话虽带着嗔怪，语气里却满是熟稔的亲昵，没有半分真生气的意思。

慕星河见他松了脸，笑嘻嘻地收起玩笑，伸手从桌下又摸出一坛未开封的女儿红，“啪” 地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馋得人舌根发苦。他抓起个新酒杯，倒得满满当当，推到岳鸿征面前：“说正事。你托我找的人，这一年我又跑遍了江南六省，从苏州的水乡到徽州的深山，连当年北辰常去的那间茶寮都问遍了，还是没半点踪迹。”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襟，浸湿了布料也不在意，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重：“不过你也别着急，北辰那小子精得很，当年在江湖上能从三十个黑衣人手里脱身，还反杀了五个，定不会出事。你兄长更不必说，一手长戟使得出神入化，当年在雁门关一战成名。说不定他早就隐居了，躲在山里酿酒下棋，乐得逍遥，哪会让人轻易找到？” 岳鸿征端起酒杯却没喝，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暮色里，天边的晚霞像被泼了墨，渐渐染上深紫。他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兄长不会这么做的。嫂嫂还在娘家等他回来，当年他出征前，还跟嫂嫂说‘等我回来咱们就生个孩子’，他不是会失信的人。至于北辰，他曾答应过我，等打完云渊之战就陪我回府喝酒，还说要尝尝母亲做的酱肘子，说比军营里的好吃百倍……”

话没说完，他攥紧酒杯，指节泛白：“都怪我当年没拦住他们，若是我执意不让他们去追查那批失窃的军粮，或许就不会……”

“嘿，说这些干啥！” 慕星河突然一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震得岳鸿征肩头微麻，瞬间打断了他的自责，“当年华山论剑，我连胜七场正得意，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结果北辰那小子三招就把我踹下台，临走还撂狠话‘十年后再打，输了给我当马夫’。”

他摸了摸鼻子，眼底闪过浓浓的怀念，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这十年之约还没了，他哪能躲着不出来？放心，我这就去关外查，昨日听江湖上的朋友说，那边出现了一个手握流光剑的神秘人，剑法路数跟北辰很像，说不定就是他！”

岳鸿征看着他眼里闪烁的光，像极了当年三人在华山月下喝酒时的模样，紧绷的下颌线渐渐柔和了些，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酒液沾在指腹，凉丝丝的：“关外苦寒，你自己当心些，别像上次那样，为了追个小毛贼摔进冰窟窿，还得我派人去救你。” 语气里带着几分叮嘱，几分担忧，像兄长对弟弟般的牵挂。

慕星河 “哈哈” 一笑，声音爽朗，震得窗棂都微微作响。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玉瓶：“差点忘了这个！你左肩上清川岭那道疤还没消吧？听说你三月前为了护军师，被山贼砍了一刀，缝了十几针，现在天阴下雨还会疼吗？”

他把玉瓶递给岳鸿征，眼底满是认真：“这可是我从药王谷求来的好药，温谷主说涂一月，疤痕就能淡得几乎看不见。” 说着，他挑眉瞅着岳鸿征，语气带点调侃，“明日就是洞房花烛夜，总不能让新娘子看见你满身伤疤吓着了？我知道苗姑娘是江湖儿女，虽不怕刀光剑影，但你这副‘沙场煞神’的模样，也得收着点，别把人家姑娘吓跑了。”

岳鸿征耳根微微发烫，那抹红色从耳尖蔓延到脖颈，他急忙抓起药瓶塞进怀里，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瓶，却觉得一股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爬，蔓延到心口。“你倒操心起我的事了，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没着落，还有闲心管我。”

他顿了顿，难得放软了语气，眼底带着几分期待：“记得明日来喝喜酒！母亲还特意让我问问你，说好久没见你了，想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喝啥喜酒，寻人要紧！” 慕星河站起身，衣袍一甩，带起一阵风，“不过我可把话撂这 —— 大婚之后，你得好好对待苗姑娘，别总摆你那将军的臭架子，她在江湖上自由自在惯了，你要是敢让她受一点委屈，我这把剑可不认人！” 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岳鸿征正想问他怎么突然对苗姑娘这般上心，是不是之前认识，慕星河却已大步走向门口，玄色衣袍在他身后扬起，像展翅的鸟儿。临出门，他又回头扬声道：“放心！我会尽快找到你的兄长和北辰的下落！当年我们两个和北辰在华山之巅立下的约，‘生要同饮一壶酒，死要同眠一抔土’，就算踏遍三山五岳、江湖四海，就算再耗上十年、二十年，我也定把他们给你寻回来！”

暮色渐浓，街上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映着慕星河的身影，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酒楼，衣袂翻飞如猎猎旗帜，依旧是当年那个说一不二、洒脱不羁的少年郎，半点没变。桌案上的酒液还在杯中轻轻晃动，就像他们多年未变的兄弟情谊，烈得像坛陈年女儿红，一口入喉烧心，却又暖得像寒冬里的炭火，能驱散所有寒意。

岳鸿征握着怀里的药瓶，指尖微微发暖，冰凉的瓷瓶仿佛也被他的体温焐热了。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没了往日的烈，只剩满满的暖意。窗外的灯笼越亮越多，暖黄的光映得他眼底的忧虑淡了几分。

明日大婚，往后的日子，有母亲要照顾，有妻子要陪伴，等着慕星河寻回兄长和北辰，一家团聚，兄弟同饮 —— 这样的日子，或许会有新的盼头吧。他轻轻摩挲着酒杯，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是连日来，他第一次真心觉得，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