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的清晏城,晨光刚漫过朱雀大街的牌楼,就被震天的锣鼓声敲得滚烫。边关大捷的战报三日前便传入皇宫,圣上龙颜大悦,下旨全城同庆三日。沿街酒肆悬起簇新的红灯笼,灯笼穗子在风里晃着;绸缎庄、首饰铺的幡旗迎风招展,绣着 “贺大捷” 的字样;青石板路上挤满了百姓,老老少少踮着脚翘首以盼,都想一睹那位 “十二岁出征、十八岁封将” 的少年将军风采。
“大将军来了!”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欢呼,像平静的湖面投进巨石,瞬间掀起浪潮。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烟尘滚滚里,一道玄色身影率先冲出街角。岳鸿征骑在一匹雪白的汗血宝马上,他身上的银甲沾染着未拭的风霜,甲片缝隙里还嵌着些沙尘,却难掩面如冠玉的俊朗 —— 剑眉斜飞入鬓,黑眸锐利如鹰隼,虽带着连日征战的疲惫,眼底却亮得惊人,眉宇间的英气像出鞘长剑般凛冽,引得街边女子阵阵低呼。他身后跟着数十名骑马的副将,甲胄碰撞声与马蹄声交织,汇成最壮阔的凯旋乐章。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辛苦了!” 欢呼声浪此起彼伏,百姓们争相往前挤,想离这位保家卫国的英雄更近一些。岳鸿征在马上微微欠身,向两旁百姓抱拳致谢,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像春日暖阳,瞬间驱散了战场带来的冷硬。随即他双腿轻夹马腹,策马向皇宫疾驰而去,玄色披风在风中展开,宛如展翅的雄鹰划破长空,留下一道飒爽的背影。
宫门口,皇帝高阳昭宸携太子高阳承昭立于丹陛之下,明黄龙袍在晨光中格外耀眼。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朝服泛着庄重的光泽,手中笏板整齐地贴在腰间。岳鸿征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干脆,玄色战靴踏在石阶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大步走到高阳昭宸面前,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清脆:“微臣岳鸿征,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声音洪亮,带着武将特有的铿锵。
“逐光,快起来!” 高阳昭宸急忙扶起他,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语气难掩激动,“边关苦寒,你受累了!”
岳鸿征垂眸,双手抱拳,语气恭敬却不卑微:“保家卫国乃微臣本分,能为圣上守江山、为百姓护安宁,是微臣的荣幸,不敢言累。”
高阳昭宸点点头,握紧了岳鸿征的手,指腹摩挲着他虎口的厚茧 —— 那是常年握戟留下的印记,粗糙却温暖。“逐光,这些年你在边关浴血奋战,多少次身陷险境都咬牙挺过来,替孤守着这江山万里、百姓安宁。你不负天下不负孤,却唯独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耽搁了,真是委屈了你。”
他叹了口气,目光柔和了几分:“如今你终于肯应下这门婚事,孤总算能松口气了,也对得起你父亲当年的托付。”他望着眼前挺拔的身姿,恍惚想起十年前,宋老将军出征前攥着他的手托孤,红着眼眶说 “犬子年幼,日后就拜托陛下照拂”—— 后来老将军战死沙场,长子岳鸿志至今下落不明,只剩岳鸿征这小儿扛起岳家重任,常年戍守边关,连成家都顾不上。这份迟来的圆满,总算让他对泉下的老将军有了交代,这桩悬了多年的心事,终究落了地。
“明日是黄道吉日,宜嫁娶。” 高阳昭宸笑容满面,拍了拍岳鸿征的手臂,“礼部早就备妥了,你今日回府好生歇息,养足精神,明日便与太傅之女苗芃黍完婚。”
岳鸿征耳尖微微泛红,再次跪地叩首,声音比刚才柔和了几分:“微臣谢圣上赐婚。” 毕竟母亲盼他成婚这一日,已经盼了整整六年,家书里次次都要提上几句,如今总算能让母亲安心。
一旁的高阳承昭早按捺不住,等君臣寒暄完毕,立刻大步上前拉过岳鸿征的手臂,语气雀跃:“走!东宫备了好酒,还有你最爱吃的酱肘子,今日不醉不归!” 两人自幼一同在国子监读书、在演武场习武,情同手足,岳鸿征去边关后,高阳承昭还时常去将军府探望岳老夫人。
东宫暖阁里,紫檀木桌上摆满了佳肴 —— 油亮的酱肘子、金黄的烤鸡、鲜嫩的清蒸鱼,还有几碟岳鸿征爱吃的凉拌小菜。烫好的女儿红装在银壶里,冒着热气,酒香四溢。高阳承昭给岳鸿征斟满酒,笑道:“真没想到你对父皇赐婚之事应得这般爽快,我还以为你要像前几次那样抗旨呢!前两年父皇给你指婚吏部尚书家的千金,你可不是以‘边关事重’推了吗?” 岳鸿征端起酒杯,饮尽杯中酒,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暖意。他将空杯在桌案上轻轻一顿,动作间带着军人的利落:“母亲寄来家书,说她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夜里总睡不着,翻来覆去念着我的婚事,还说‘再不成家,我怕是看不到你有孩子的那日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声音带着武将特有的沉稳,“再说…… 母亲在家书里特意提过,太傅长女苗芃黍不简单。说她在云溪乱局中,一眼就识破了妙手空空的伪装,不但在危机中救下宋少卿,还用自制的毒粉阻了贼人的去路。”
他想起信里母亲那句 “这姑娘有胆识、有智谋,遇事不慌不忙,比京中那些只会吟诗作画的娇滴滴小姐强多了”,耳尖的红色又深了几分:“母亲素来识人准,她这般称赞,想必苗芃黍是个好姑娘。” 他眉宇间带着几分对实干者的认可,没有半分对 “江湖野丫头” 的轻视。
“这才对嘛!” 高阳承昭拍着他的肩,力道不小,“成了家,身边有个人知冷知热,总比你孤零零地守在边关强。以后你再去北境,也有人替你照顾老夫人,多好。”
岳鸿征点点头,心中掠过一缕暖意 —— 他并非不解风情,只是这些年肩上担子太重,不敢分心。如今边关暂时安稳,母亲又盼得紧,或许成婚,真的是个好选择。
酒过三巡,岳鸿征拜别太子,带着随从回府。将军府门口,灯笼早已点亮,暖黄的光映着朱红的大门。岳老夫人正站在门廊下,鬓边银丝在灯光下格外醒目,双手攥着帕子,频频向街口张望,眼神里满是期盼。
“母亲!” 岳鸿征翻身下马,快步奔过去,拥住老夫人,动作轻柔,与战场上的凌厉判若两人。
“逐光!我的好孩子!” 老夫人声音哽咽,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抬手抚摸着儿子的脸颊,指尖颤抖,“快让娘看看,有没有受伤?在边关有没有冻着饿着?”
“母亲放心,孩儿没事。” 岳鸿征扶着老夫人的肩,看着她眼角深深的皱纹,心中一阵酸楚,“以后孩儿会多陪在您身边尽孝,不再让您担心。”
仆人们围上来道贺,院子里瞬间热闹起来,欢声笑语驱散了连日的冷清,连空气都变得温暖起来。
夕阳透过雕花窗棂,洒在苗芃黍摊开的医书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她看着上面的草药图谱,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明日的婚期。
忽然,丫鬟柳依依兴冲冲地跑进来,手里捧着个精致的海棠纹锦盒,语气雀跃:“小姐!快瞧!岳将军亲自送来的!说是给您的新婚礼物!”
苗芃黍放下医书,好奇地打开锦盒 —— 竟是一对碧绿色的柳叶耳坠,翡翠通透,没有一丝杂质,柳叶的纹路雕得细腻逼真,连叶脉都清晰可见。夕阳照在上面,泛着温润的光泽。
“好漂亮……” 她指尖轻轻抚过耳坠,冰凉的触感传来,心头猛地一跳,像有只小鹿在乱撞。
“方才我去街角买胭脂,正好见岳将军在府门前徘徊呢!” 柳依依凑过来,笑得花枝招展,“将军把锦盒交给我,还特意交代‘明日吉时不便相见,这点心意先请苗小姐收下’。我还听府门口的侍卫说,将军早早就来了,在门口站了好久,耳根都红了呢!” 苗芃黍脸颊烫得像揣了团炭火。她快步奔到门口,扒着门框往外张望。街上人潮来来往往,卖糖人的挑子前围满了孩童,赶车的骡马慢悠悠地走着,铃铛声叮当作响。
忽然,她瞥见街角一道玄色身影,他的衣袍被晚风掀起边角,步伐沉稳得像扎了根的老松,背脊挺得笔直,没有半分懈怠。还没等她看清面容,那身影便顺着渐浓的暮色隐去,只剩个挺拔的轮廓,像远处融在昏暗中的远山,淡得只剩一道剪影,却莫名让人记挂。
她指尖握着耳坠,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渐渐染上她的温度。那个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少年将军,那个明日就要与她成婚的夫君,竟会记得给她备这样的礼物。他连她喜欢柳叶纹样都知道吗?还是…… 只是他随意挑选的?她想起自己以前在凌云山庄,和大师兄一起在溪边练剑,柳叶落在肩头,带着淡淡的清香。这份巧合,让她心头泛起一丝甜意。
檐角的风铃被晚风轻轻晃动,叮当作响,像在诉说着少女的心事。明日便是婚期,那个战功赫赫的将军,那个素未谋面的夫君,即将走进她的人生。苗芃黍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天边的晚霞像被染了胭脂,红得温柔。她心中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 —— 有少女对婚事的羞涩,有对未知生活的忐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这道由皇权促成、众人称颂的婚事,究竟会是困住她的枷锁,还是能给她温暖的归宿?连晚风都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温柔,轻轻拂过她的发梢,仿佛在无声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