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 第86章 豆蔻年华（八十五）

…

进院之后，苏大夫人不在屋里，而是独自一人坐在院中饮茶休憩，她近身并无伺候的婢女，只有不远处站着几个伺候的人。

苏耦眼眸望了过去，见她那一副怡然自得又处处透露着她眼下是好心情的模样…

没忍住，苏耦的心底又紧又慌，沉了又沉。

深吸了一口气，她缓步走了过去，走近之后，她淡声应道：“见过母亲…这是母亲要的书，女儿拿过来了。”

苏大夫人并未在第一时间答话，她抬眸去静静的望着女儿，看着苏耦那青涩却又十分姣好的面容，一举一动皆是她满意的世家闺阁女，又自幼被家中千娇万宠般呵护着，既没受过罪，也没吃过苦。

在女儿的身上，苏大夫人看到了自己曾渴求所奢望的那一切。

莫名的，这片刻的她心中感慨万千，思绪纷飞…

对女儿，苏大夫人无疑是疼爱的，但她也必须要承认，她对女儿的一些期盼是源于她未拥有过的那些“遗憾”，也是她曾失去过的那些美好。

不仅是女儿，她希望她的孩子，她的血脉能替她找回她曾经失去的一切，也为她的亲人们…补上那个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微顿了一下，苏大夫人笑着道：“坐吧…陪母亲闲聊一会儿。”

苏耦神情些许有些恍惚，她没有拒绝，上前一步坐到了苏大夫人的对面，看了女儿一眼，大夫人突然开口吩咐不远处伺候的人都先下去。

其他的人都听了吩咐陆续的退开了，唯有石栾并未有什么动静，虽说她没动，但是她此刻也不是那么的好受，满脸的犹疑和无措，毕竟说话的这人是苏耦的母亲，更是苏家的当家主母…

石栾是当年苏老夫人亲自给苏耦选中的贴身之人，老夫人当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整个人苏家，只有苏耦是她的主子，其余人，无论是谁都只能排在苏耦的后面。

这句话石栾她始终铭记在心，从未有一刻忘记！

所以这会儿并未得到苏耦的话，即便是苏大夫人，她也有些不想，不愿，也有点不敢离开…

苏耦当然知道石栾她此刻人在想些什么，没犹豫，下一刻便轻声道：“小栾，你也下去吧…我同母亲说会儿话，身边不需要人伺候。”

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石栾立刻就对她应了一声，随后便转身大步退到了远处去候着。

身边无人了，两母女之间的气氛却突然一下变得有点奇怪了。

虽说女儿在自己身边才这么几年，但身上到底是留着自己的血，况且这几年苏大夫人的心思都放在苏耦的身上，哪里瞧不出来她此刻的情绪不对。

心思聪慧细腻如大夫人，她已经知道了…

没忍住，微叹了口气后，苏大夫人轻声对苏耦说道：“小五…你回到母亲身边这么多年了，母亲…总还是能感觉到你对母亲的疏离和冷淡，尽管你平日里装的很好，事事顺从，从不忤逆，可母亲知道…你对母亲并不亲近。”

没料到，真的没料到，苏耦以为还是那些她不愿意听的“为你好”，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几句话。

她整个人这一下就彻底僵住了，脸色也一下变得有些苍白失措起来…

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苏耦就是如何在对她不满意，也不会愿意她是如今这么一副失意且无措的模样…

可就在她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苏大夫人却再次开口了，苏耦她本就有些难以启齿的安抚之语也就此被打断了。

苏大夫人语气略显一丝感慨：“和你大哥二哥不同，母亲一直都知道，比起他们，你与母亲一直都多了点距离，少了点亲近…说实话小五，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母亲是有些忍不住的…忍不住会去怪你祖母祖父…”

“你大哥会同母亲争吵，会反抗母亲，即便是你二哥，也会因为母亲过多的插手他的事而不满，而你…事事都顺着母亲，从无忤逆，从无反驳，即便你不喜欢，可这么多年也从未对母亲说一个不字…”

“小五…这不是一个女儿和母亲该有的相处。”

这一刻，苏耦感觉到自己的喉咙上就像是有一个硬疙瘩似的，让她人瞬间就梗住了，微顿了一下后，她使劲的吸了一口，轻声喊道：“母亲…”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么一下就静默了下来。

缓了一小会儿后，苏大夫人眼眸微垂了垂，突然，她抬眸去看着苏耦，神色平静如常，却也有一丝莫名：“小五…你方才见过宗家那大公子了吗？”

这一瞬，苏耦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心里的那股冲击，她只知道，自己就像是顷刻间被冷冽的寒风给包裹住了一样，浑身冰冷又犯着无力…

母亲这句话一出来，她就知道自己方才没有想错，母亲是故意的，她故意在那个时候让人叫自己过来。

因为她算好了…要让自己和宗明旌在府中“偶遇”！

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不外乎是宗明旌的家世和身份是她看得上的，是她为自己选的所谓的她认为最好的路…

苏耦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一直不明白为何母亲就那么看重那些虚无飘渺的权势地位，更不明白…为何这样的母亲会进苏家的大门。

敛了一下神色后，苏耦应着，语气很淡，脸色也很平静：“见过了。”

苏大夫人追问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也许是这次回云安的种种事情让她心中早已不舒服了，也许是她临走的时候祖父对她说那一句…“不必做违心之举，一切有祖父在。”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和勇气。

最终，今日又被自己母亲伤到了的苏耦，她没忍住，自回皇城后第一次同苏大夫人说了些“心里话”…

“母亲…有些话女儿今日想说与您听，也许您听不惯，不对，您应当是一万个不想听，可女儿今日…盼望自己的心中所想…能教母亲知晓一二。”

“您常说，身为女子，唯有嫁人这一条路能给我们女子带来安稳…可祖母自幼也告诉女儿，女子于这世间不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靠自己也可以活出一片天地！”

“就像祖母一样，一个人也可以走遍大兆，靠一身医术也可以得人敬仰…你们皆是女儿最重要的人，有些时候女儿也很困惑，不明白你们谁是对的。”

“可女儿知道自己不愿意的是什么…”

“女儿不愿意您日日提点女儿，告诉我要嫁入高门才是一个女子此生于自己，于家中最大的荣耀，女儿不愿意所做的一切事最后都是为了一场所谓的婚事！”

“女儿不愿意学您所说的那些女规女训，就为了一个想要找贤良淑德的女子进门的夫家，女儿也不愿意自己的一生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操控…哪怕这个人是母亲！”

“女儿更不愿意…更不愿意您今日这般算计女儿，就为了一个国公府的大公子，长公主的儿子…”

“母亲，女儿不想，不愿，更不喜！”

…

听她略有些“歇斯底里”的说完这些话之后，苏大夫人的神情平淡且冷静，这么倒是显得方才的苏耦有些过于激动了…

轻叹了口气后，苏大夫人总算是开口了，她突然有些自嘲起来：“果然啊…不愧是你祖母祖父带出来的孩子，即便我是你母亲，也改变不了…”

苏耦神色一僵，心中有了一股淡淡的惆怅…

苏大夫人继续道：“小五，母亲从未对你们说过你的外祖父…今日咱们母女两人就说两句心里话，你外祖父只比你祖父小三岁，可却比你祖父晚了十年考中进士。”

“我们荀家是小地方出来的，你外祖母还是商贾出身，你外祖父天姿聪慧，自幼便喜爱读书…他考中进士那年被先皇封为礼部六品上主事，自此我们家便在皇城安了家。”

“你外祖父为人刚正不阿，又一心想做个清廉正直的好官，在这满地高门的皇城无疑于鸡蛋碰石头…”

“…你外祖父考中进士那年，母亲已经快要及笄了，我们初到皇城，无权无势，更无相熟的远亲近邻，你外祖父也只是个刚入官场的小官而已…”

“那一年，我在一次出府中偶然撞见了先帝的叔叔，也就是那个时候的齐王，他的独子，齐王是当时先帝唯一在世的皇叔，也是先皇最疼爱的弟弟，齐王世子瞧见了我，想纳我为妾…不顾我的意愿，当众强行将我掳入了王府。”

听到这里的苏耦，瞬间瞪大了眼睛，手指蓦然一下捏紧了，很使劲的捏着，她…不曾知道自己的母亲竟然有这样一段绝望的过往。

苏耦无法形容自己心口的那股动静，又急又气，又是满腔的怒火，又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前只隐约猜到母亲的娘家，她从未见过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家人定然是发生了很不好的过往。

却没想到…

会是和母亲有关。

还是如此令人窒息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