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 第61章 豆蔻华年（六十）

此番话后，许贵妃便不在言语了，她只红着眼眶看着许太师，静静的看着他…

这么多年了，许太师第一次听到自己女儿说这些话，莫名的，他微微一愣。

好半会儿后，他不动神色的摇了摇头，眸中微有些失望之意，沉声道：“…这可是你这些年唯一想对为父说的话？”

许贵妃身子猛的一颤，却还是硬着脖子出声道：“那父亲觉得女儿该对您说什么？”

许太师打量了她半天，微摇了一下头：“你十三岁那年，为父带你上忠靖国公府，曾指着那门上的匾额告诉你…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该为这样的族中门楣…而肝脑涂地…”

这突然的不明话让许贵妃顿时一愣一愣的，她看着许太师的眼睛染上了丝丝的怪异和不解。

许太师说罢后，缓慢的站起身，叹了一口气：“…为父身为男子，一身白衣走到官场，又无其他兄弟支撑，心中怎会没有雄心壮志，可为父也不愿拿自己的女儿做筹码！”

“当年…你和你二弟自作主张，一舞夺得陛下对你倾心，一直到圣旨下来都将为父瞒得严严实实，半点没让为父知道…”

“…你们兄弟几人既有如此的雄韬伟略，现如今…又要为父为你做什么？”

许贵妃身子又是绷不住的一颤，眼底有了些慌乱和无措，神色顿时变得惶恐又凄凉，她努了半天的嘴…也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当年为父就说过，你既是选择了这条路，那么这一路上的所有坎坷也好，艰辛也好…都只能你自己去承担，谁人都不能帮你…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许贵妃被许太师这几句有些嘲讽又狠厉的话一噎，瞬间觉得脸上臊得慌，下意识的便想辩驳：“女儿是……”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许太师出声打断了。

许太师的语气平淡又冷硬，他问道：“如儿…你当真从心底里觉得父亲这些年对你不闻不问…冷淡至极吗？”

许贵妃神情略显僵硬，她呆呆傻傻的望着许太师，眼底的情绪十分复杂，她一时间理不清自己到底该如何去面对许太师…

沉默了片刻后，许太师盯着她，神色变得有些冷冽起来，他哼了一声：“你可有想过…你大弟当年科考后，陛下明明是有意让他去礼部的，为何他最后却去了兵部？又为何还上了那等凶险的战场…”

“如今更是留在了禁军中…”

许贵妃神情一震，她没说话，但她心底突然咚咚咚的响个不停，她有一种预感…

今日的父亲，会有些不一样的话要同自己说。

…

“咱们家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其他何处，都从无根基，即便为父当年已经坐上了一部之首的位置，但我许家依旧没法同宗家牧家，甚至是苏家孟家这些世家大族相提并论…”

“…即便为父后来也坐上了太师之位，可为父的心中很清楚，为父这个太师，和苏老太师所做的那个太师，没有可比性…”

“你可知道这皇城的诸多人家，有哪些和孟皇后一族关系匪浅，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对孟皇后和太子心存关注和爱护之情。”

“更何况你也知道，孟皇后同陛下的帝后情分是先皇时期便定下的，那孟家虽人丁单薄，但哪怕就只孟国舅一人，当年也足以撼动整个许家…你叫为父如何为你争，如何让你去争？”

“哪怕时至今日，为父和许家也没有本事保你在后宫永世无忧，扶你的孩子…我许家的血脉登上那个位置…你可明白为父的意思？”

“但…为父身为你们的父亲，即便这条路是你们姐弟自作主张，自己死了心也要去选的，即便为父心中多有不愿，可作为父亲，又怎么会不替你们着想…”

“只是有些事…为父不能同你说的太明了，不然我许家和五皇子皆有坠入深渊的危险…你可明白？”

许贵妃痴痴的望着许太师，她喉咙就像是被梗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傻，父亲今日这般的话，说的简直不能在明白了！

大弟本就不是学武的料，只是有些拳脚而已，他是为了自己才去了兵部，后来更是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二弟本也是个喜爱玩耍之人，也是为了自己才入朝为了官…至于父亲，父亲他也是为了自己…费尽了心思。

她思绪还未理的完完全全的通透，许太师却在这时又继续开口道：“…为父同你母亲自幼对你便是宠爱有加，你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无措，什么叫做困苦，若是你自己不去面对…在后宫中，你如何能活！”

“旁人能护得住你一时，哪里能护得住你一世…”

“如儿…这么多年了，你难道真的以为就凭他们两个毛头小子就可以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吗？真的以为就凭你们几个那两言三语的谋划…就能多次化险为夷吗？”

许贵妃只觉得这片刻的脑袋一直嗡嗡嗡的响个不停，她眼睛里控制不住的酸涩，没忍住，她一边向许太师走了过去，一边轻声喊着：“父亲…您…您为何…”

这么多年了，许贵妃的心底从未这般的通透和舒适过，她是家中长女，自幼千娇万宠，对许太师这个父亲抱有万分的尊敬和敬爱。

可就因为入宫一事和许太师生了闲隙，多年不曾和父亲有过今日这般贴心的言语，多年发自内心的阴郁和憋闷一朝全散了…

今日突然才知道父亲对自己从未失望，也从未摒弃过自己，许贵妃怎么会不高兴，怎会不激动！

许太师眼底微微一沉，他抬眸看着许贵妃，平静的问道：“如儿…为父今日所说的这话话…你可当真是明白？”

许贵妃突然毫不顾忌的扑通一声跪在了许太师的面前，她伸手去拉着许太师的衣角，声音如蚊子一般低小，喊着：“父亲，女儿错了…女儿真的错了，这么多年…是女儿误会您了…”

身为当朝最受宠的贵妃，屈尊跪于他人，哪怕这人是她的生身父亲，也是不成体统，有损皇威的…

若是被旁人看见，即便是兆帝在宠许贵妃，也不会视若无睹！

许太师面色一变，立刻伸手去扶起她，皱眉沉声道：“…你是当朝贵妃，为父是臣，不可如此没有规矩！”

此时的许贵妃，早已经泪眼婆娑了，她蹒跚着挣扎起来，伸手半拉着许太师，像是从前在闺阁时一般撒娇着：“父亲…您，您为何就不告诉我…弟弟们也是，这些年怎么就将我瞒得滴水不漏…”

“难怪有好几次大弟都是先回府之后才让人送来信…原来这一切都是父亲在助女儿！”

许太师面色微缓，轻叹了一口气后，他毫不掩饰：“…若是让你知晓，以你的性子，岂不是更加觉得有父亲和家中给你做后盾，你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个时候不是将我整个许家都置于危险之中吗？”

“更何况…你们姐弟几人，谁是能担得起大事的，为父不得给你们留条后路…”

许贵妃一听父亲这等贬低之话，顿时就有些不依了，张嘴便要为自己辩解，却被许太师抬手给制止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学不会如何才能保全自己吗？当年才入宫时，你受了多少苦楚，你是都忘了？”许太师拂了两下袖子，看着她，平淡的道了一句。

许贵妃被他质问的神色一顿，恍惚中记起了当年才入宫时，她一连半年独得圣宠，多少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她的第一个孩子便是那会儿没了的。

如此，许贵妃便不敢在反驳许太师了…

两人这般一闹，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许贵妃也在这片刻记起了今日自己的重点，她侧眼有些迟疑的望着许太师，却是半天都张不开口…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为父今日和你交了实底，你也不必在顾忌什么了。”许太师看出来了，微抿唇淡声说着。

许贵妃微窒，暗暗的吸了一口气后，没忍住，还是追问道：“父亲…嘉荣郡主之事，父亲为何不有所作为…若是郡主成了许家之人，那对霖儿不是一天大的助力…”

“况且此事本就是陛下的意思，女儿只是顺势而为而已…如今到好，什么都没了，女儿先前的那些准备，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许太师眼底情绪微有波动，他沉默片刻后，望着许贵妃，淡声问道：“…你当成要让五皇子同滇南扯上关系？”

许贵妃一怔，她有些不明白许太师的意思，脸上有那么点茫然，一时间，她脑子里浮现出许多的东西。

最终她略有迟疑的看了一眼许太师，还是开口道：“…镇南王是如今除了忠靖国公府以外，唯一能放在朝堂上的军中势力，虽远在滇南，但陛下对其的重视，父亲不会不明白…”

“国公府同陛下是一体的情分，自然不用多说，但他家同孟皇后孟侯爷家也一样是关系匪浅，而且他家那长子和太子更是亲如兄弟…”

“如今大弟虽在禁军，受陛下信任，护皇宫安宁，可禁军掌事的终归是周褚尧，而且禁军那点兵力怎么能和国公府还有镇南军相比！”

“说到底…父亲，我们手上是没有坚实可靠的军中臂膀…”

“若是能与滇南牧家结亲，那我们便多了一个依靠，霖儿也就朝那处更近了一步…再来便是宣儿今年也十四了，该考虑这些了，嘉荣郡主的身份和家世都配得上宣儿！”

“父亲您知道的，女儿对宣儿和成儿这两个侄儿从来都是看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