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 第50章 豆蔻华年（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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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驶在后面的那辆稍小的马车里，车内一角，石栾侧身对着苏耦坐着，手里拿着一把小团扇，轻轻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

微顿了片刻后，她终还是开口了，有些疑惑的轻声问道：“姑娘…前日四公子来问的时候，您不是都决定好不和几位公子一道去的嘛…怎么昨日晚间您又松口了？”

她斜对面的苏耦，半靠着车框，挽着袖口，微皱着眉，右手正拿着一把锋利无比，一指长的褐色刻刀，一下一下仔细的对着左手捏着的成型印章雕琢着，脸上似乎并没有因为她这一句话产生什么变化，半天也没有回话。

但石栾却并不着急，也没再次开口询问，而是静静的等着，苏耦做正经事时总是全神贯注，不会分一丝一毫的心给旁的，这一点习惯石栾自是知道的。

片刻后，苏耦总算是修整好了那一点边角，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抬头看着石栾，向她解释道：“在有半月多就是正阳节了，大公子不过也就这几日就该要回皇城了…祖父虽是让三哥和四哥作为苏家子弟陪其游玩解乏，可我是女子，本就该避嫌。”

“还有一个缘故便是…之前和那薛老太爷学了这刻章后一直未有自己动手，近来突然有些兴致了，也恰好下月是三哥的生辰，便想着给三哥刻一个印章，那日四哥来时我刚将薛老太爷送我的这青风石翻出来…”

“这么两重缘由下，那日四哥来问我的意愿时，我才决定不与他们一同前去的。”

云安镇集市分东西两侧，两侧集市区别不是很大，唯一的不同大约是西侧集市离镇中心要近上许多，供应的物品皆是以镇中的有名有望之家居多，各类价格也稍许高一些。

而东侧集市距离镇中心则稍远一些，寻常的百姓家们大多爱去东侧集市一点，苏耦这会儿说的这位薛家老太爷家的铺面就开在云安镇的东侧集市。

这薛家的来历不似寻常人家，薛氏印人一族各个都是雕刻印章的好手，他家的雕刻之法至今无人可替代，他家原自先皇时期便是皇族的御用印人之家。

但后来因掌门人不仅站错了位，还在背后出钱出力，导致先帝即位后对其家无法容忍，落了个抄家并流放青州的下场…

但幸而先帝从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其族留下了十岁以下的稚童，仅存的那么几个孩童血脉倒也是让其族“活”了下来，方才苏耦口中的那个薛家老太爷便在其中。

自先帝之后，这薛氏印人便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别人不知道，但老太师却是十分了解这薛氏印人的雕刻手法的，在云安没几家刻印章的好手，老太师只一眼便瞧出了薛家的手法。

因为老太师的缘故，苏耦对这薛家也有了些了解，偶然一次为老太师去薛老太爷的店里取一枚印章时，同这薛老太师认识了，一来二去下，这薛家老太爷倒是把苏耦当成自家小辈看了，苏耦也跟着薛老太爷学了些刻章的手法。

微顿了一下后，苏耦才继续道：“…至于昨日松口的缘故，也是因为这几日做起来十分顺手，这枚印章就差最后的边款了，所以三哥再次来寻我时，我才有了一丝松动…”

“又想着也这许久不曾去环溪村了，也很想念嬷嬷和村子上的大家，这次既能时机恰好，错过了岂不是可惜…便答应了三哥。”

自五日前苏老太师便不再授课教学了，只令苏正几人好好作陪宗明旌，他们几人待了这几日后便觉着有些无趣，在苏琦的鼓动下，几人便说着去苏家的庄子上玩玩，也就是苏耦同石栾说着的这环溪村。

环溪村与云安镇的距离不算近，大约有一日的路程，此庄子是当初的苏家先祖与七庐书院一同安置在云安镇的。

苏家不似其他高门大户总是四处置办田地和庄子，这么多年以来，苏家几代人手上积攒下的田铺庄子依旧并不富裕，这云安镇的环溪村已经是苏家手上最富饶的庄子了。

石栾听到苏耦的这些话，顺从的点了几下头，并未在过多的追问，将自己的视线移到了苏耦的手上，随口转移着话题：“…那姑娘您这就是在刻落款吗？”

苏耦抿嘴一笑：“那倒也不是…老太爷说这落款钤印之前，最不能忘记的就是要查看是否有需要调整和修改的地方，临出府的时候我用清水试了试，发现确实有些地方需要补几刀。”

“钤印算是这刻章的最后一步，也是务必需要小心的一步…这一路上颠簸难耐，不适合做这个，等到了村上在做也不迟…”

石栾似懂非懂，只点了点头并未说话，苏耦也不在意，吩咐她将这一干的东西都给收了起来，等石栾收拾规整好后，苏耦的困意也渐渐的来了。

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苏耦眼睛微微一顿后，动了动身子，对石栾淡声道：“小栾…今日起的太早了，我这会儿实在是有些困乏，我想歇息片刻…一会儿要是到了驿亭处三哥来问，你便将我叫醒。”

石栾没犹豫，立马一面应承，一面起身将她面前的小桌案撤下去：“是姑娘…您安心歇息，有我呢…”

等石栾收拾好之后，苏耦便半依靠在马车内的一角，缓慢的闭上了眼睛，石栾担心她着凉，将一旁的薄披肩拿来盖在她身上。

也不知是何缘故，可能是这摇晃的马车，也可能是这几日做工过于的劳累，一路上苏耦皆是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路，只有午时前后随一行人在官道驿站上用了点饭。

回马车后没一会儿她又继续睡了，直到酉时前后，快到环溪村的时候她才堪堪醒来…

苏耦半睁半眯着眼，眼底一片茫然又无神，她愣了好一会儿后才把视线望向了背朝着自己正掀着车帘的石栾，她微顿了一下后，一面挣扎着直起身子，一面轻声唤道：“小栾…”

石栾一听见她的声音，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帘子，转过身向苏耦倾身过去，她急急的关切着：“姑娘…您可算是醒了，您这一睡可是睡了许久…”

“若不是知道您无事，我都要以为您是病了，还是怎么着了…”

苏耦面色微楞，眨了两下眼睛，默了一下后，嘶哑着声音，下意识的顺着她的话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们还有多久到村子？”

石栾一面替她整理好她有些褶皱的衣裳，一面转身倒好一杯早前泡好的茶递给她，轻声回道：“已经是酉时二刻了，咱们已经到村口了。”

环溪村离云安镇这一日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但碍于宗明旌处的缘故，一行人便想着尽早的赶到。

幸而挑的车夫是苏家的老人了，他从前也做过一段时间云安府上和环溪村来往之人，离开官道后，他知道些宽敞安全的近路，再加上陈管事给安排的马也是精壮的那一类的，所以几人其实这一趟来比以往还快了些。

苏耦接过茶杯的手微微一僵，她有些诧异，不由得的瞪大了眼睛，可看着石栾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她又不得不相信，抿口茶水，迟疑了几下后，她有些尴尬的轻笑了一声：“…许是这几日太累了。”

也不知道石栾是没有看出来苏耦的不自在，还是她很懂事很体贴，反正她没有接苏耦的话，只伸手接过了苏耦手中的茶杯。

这时的苏耦察觉到鼻腔中涌进了一股莫名的味道，她随即抬头边向外面看了过去，边疑惑的开口道：“外面这会儿是在下雨吗？”

“…我怎么闻着这四周的气味如此的湿润？”

石栾点了点头，回道：“嗯姑娘…是在下雨，不过是微末小雨，不大，也不过才下了半个时辰左右…”

也就在二人言语的这片刻，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两人神情皆是一动，石栾望了苏耦一眼后，不等她吩咐，便主动的朝前移了移，伸手掀开了车帘。

苏耦微微伸头望了出去，外面一片灰蒙蒙的，但隐约能瞧见四周的景象…

马车停的是一条宽广的大道，却因为雨水早已经变的泥泞不堪了，马儿的脚也因为水坑和淤泥有些蹒跚不稳。

路旁除了几棵布满绿叶苏耦不识的高树，就是一大片因为下雨起雾而望不到边际的稻田，隔几块水田还立着驱逐鸟兽的破布杆子…

苏耦从前年幼的时候跟着祖父祖母在环溪村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许多谷物她也还是认识的。

前面是苏正宗明旌和苏琦三人的马车，苏耦顺着看过去，瞧着马车旁站着六、七个带着斗篷，穿着半人高蓑衣的人。

其中一人正紧紧的贴在车窗旁说着什么，还能瞧见他正拱手行着礼。

苏耦还没有说什么，一旁的石栾就出声了，语气中带着惊喜的味道：“姑娘…那人好像是夏伯…”

苏耦微顿，又望了一眼那边后，也笑着回了她一句：“嗯…看身形应该是夏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