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布相思 第49章 豆蔻华年（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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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陈管事将苏正送出去之后，便回了老太师处，回完话后，他略有些迟疑的多问了两句：“老太师…您…您为何不与三公子聊及亭上之事？”

陈管事的父亲是老太师自幼的贴身书童，陪伴老太师多年，他从很小的就跟着父亲侍候在老太师身侧了，可以这么说，他父亲走了后，他应该是苏家陪伴在老太师身侧最久之人。

尽管他并未亲耳听见老太师和苏正说了些什么，但基于他对老太师的了解，再加上两人在一起说话的时间太短了，不像是聊过一些正事的样子…

老太师对陈管事的话并不惊讶，也并未有不满，神色依旧如常，他淡声道：“…你方才那会儿都听见了？”

“是…亭上老太师和姑娘公子们所言，小的听得一清二楚。”陈管事眼眸微顿，拱了拱手，恭敬的回道。

老太师微顿了一下，随后沉着声音道：“…有些事情老夫说了，他也不一定立时一刻就能明白，终究还是要他自己去亲身经历过才可感受到。”

“方才老夫本也是打算要借着老大之事稍微点拨一下他，但也不知为何…看老三那副样子…哎算了，他那般大了，也不是个傻的，让他自己去吧！”

听着老太师这样的话，陈管事神色微有些笑意，但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回应着老太师。

“宗家那小子回去的时日可定了？”老太师突然出声问了句。

陈管事暗自思量了片刻后轻声回道：“按着时间算，离正阳节还有半月出头的时间，差不多是要到宗大公子离府的日子了…小的还不曾问过大公子，老太师放心，小的这一会儿就过去大公子那边…”

老太师未立刻言语，微顿了一下后，他老人家突然语气平静的说了一句：“…后面让他们几人不用去茅亭处了，让老三几个陪着宗家那小子好好玩耍一番…也不枉他来我苏家一番。”

陈管事心底略有些奇怪，下意识的抬眸望着老太师，可他心底疑惑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老太师先给截断了。

“今日亭上就嘉荣郡主之事，老夫虽是故意向几个孩子提及，但老夫确实不成想到…竟能惹出他们几人的那番见识，那番言语…倒也是意外之喜，尤其是宗家那小子和小五两人…”

陈管事微楞了一下，他伺候老太师多年，对老太师称得上是现在这世上少数几个熟悉他的人了，但此刻竟一时之间有些不敢说话了。

老太师却不在乎陈管事的没说话，只见他有些缓慢的站起身子，一步一步的走至半开的窗边，伸手随意的拨弄了一下放在窗栏上一盆剪得极好的盆栽，随后才低声道：“…宗鸿是个有心之人，只是他那个爹是个顽固不化的…早年就是那个样子，这十几年的时间也不曾改变…”

“老夫本以为这宗家小子的身上也或多或少的有一点他的迹象，可没想到…这孩子与他祖父不同，与他父亲不同…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看法和判断。”

“宗鸿大约也是早早的就在记挂着这些了，所以为那孩子寻的私学老师几乎都是老夫掌管七庐书院时指点过的学生…”

陈管事的情绪略有一点变化，低眸微顿了一下后，他开口道：“大公子近几年在皇城的老师，似乎是当年二爷在书院时的同窗欧阳公子。”

老太师听到他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点头回道：“…不错，是他，这欧阳时因为那孩子要去书院的事，还特意给苏策去了封信…”

陈管事不知道还有这回事，神色微微一顿，却并没有表现出来，静静的听着老太师后面的话。

微顿了片刻后，老太师谓叹一声道：“…今日他能通过嘉荣郡主一事看透当今那位的谋划，并且敢于当着他人之面兴起质疑…就足以见得，他与他祖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这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他与他父亲也不一样。”

“与之相处了这段时间，老夫心中已然明白了…明旌这孩子与我们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他自己有自己的为人处事的方式方法…不会轻易的被外间力量所束缚！”

“…总归是才十几岁的孩子，不必过于的将他拉入到一个本不该由现在的他去面对的世间，有些事，有些人…留上半节，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况且以老夫所看，他父亲宗鸿大约是想的太多了，还是那句话，爱之深才会责之切…”

“也就是这样的父亲心态，才会让宗鸿他下意识的不“信任”自己的孩子，才会忍不住担心没有几年轻松日子的宗明旌，看不透这一切的纷纷扰扰，才会如此的紧张和迫切…”

“…大约这就是身在局中不如旁观者看得透彻吧…宗家这个孩子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孩子，老夫以为，他不会让他祖父失望，更不会让他父亲伤心…也不会让老夫看走眼！”

“待他长大，如他父亲一般长大时…想必大兆将又会多一个担事之人，于宗家，于皇室…都是极好的…”

陈管事尽管心里略有些不解，但并未在多说什么，只拱手附和了老太师一声，他本以为老太师就此不会在说什么，却没想到，老太师居然这片刻又言语谈及了苏耦…

这一时之间倒是让陈管事有点惊讶和茫然。

“…小五今日也让老夫有些刮目相看，从前虽知她在老夫和尤溪的身旁长大，受我们两个老家伙的影响，早慧又心性通透，与别家闺女不同…但老夫从未想过，在嘉荣郡主这件事上，她竟是会这般的看待…”

老太师口中的尤溪便是逝世的苏老夫人的闺名，老太师与老夫人两人是一见钟情后有了一段刻骨难忘的感情，尽管老夫人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但老太师一想起亡妻总是止不住的柔情…

两人未成婚前老太师就一直唤的是老夫人的闺名，成婚之后也从不叫她一声夫人，或是别的什么夫妻间的私密称呼，老太师说过，夫人可以是很多人的称谓，但“尤溪”只是她。

哪怕老夫人故去多年，但自老太师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关于老夫人的话，他依旧是唤的老夫人的闺名…“尤溪”…

老太师这些话让陈管事更是一下迷茫的更甚了，因为老太师的话虽像是在赞赏夸扬，可熟悉他如陈管事，并未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的欣喜和愉悦…

如此陈管事便有些手足无措了，略停顿了一下后，他斟酌着语气回着：“咱们五姑娘自幼就聪慧，又在您和老夫人的身边长大，自是与旁的世家女不同…”

老太师并未被他的话所“打动”，反而低眸两下后，他老人家突然叹口气道：“早慧于闺阁女子而言，确实有益处，可若是…太过于早慧了，于她而言，伤的只是她自己…”

“…在这世间，女子本就不已，从出生到长大，在至豆蔻，最后成婚生子，皆是步步为难，时时警惕…”

“老夫的父亲曾告诫老夫，不可因女子困于府宅，不见天地而奚落看轻于其，更不可有自身高于女子的念想，男子女子本就天生平等…”

“作为男子，需知于天地世间而言，对男子本就存了偏爱，女子担生儿育女的苦难，男子却心安理得的享受…这本就是不公的开始，若是男子将此不公视为最为稀松平常之事，那于山野猛禽有何区别！”

“正是因此…当年小五出生后，老夫与尤溪从未插手过几个孙辈的教养，却不顾老大家的不愿，将小五带到了云安…”

“老大家心中藏着的执念，老夫和尤溪从来都心知肚明，只是老夫的身份到底有碍，不如尤溪身为女子和婆母好开口，虽知小五回去的日子不如云安松快，老夫也从未过多的干预过她教女…”

“不曾想…原是老夫放手太多，这么几年下来，小五竟变了如此之多…”

陈管事略瞬间心中一震，他似乎有些明白老太师的意思，又有些不太明白，这须臾片刻他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终…他也只是略显小心翼翼的轻声唤道：“老太师…”

老太师并未说话，神色仍然有些凝重，陈管事不自觉的小心翼翼的屏住了呼吸，片刻后，他老人家总算是开口了：“老夫这里无事了，你下去吧…告诉老三，好好的，不可闹事。”

陈管事瞬间没忍住，犹如卸下了千斤重担般松了一口气，他立刻弓腰回着：“是，小的知道了。”

…

约莫五日后。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由大兆最大水系姜黄河分流出的一条支流水系，名为三元河，也是皇城附近除开姜黄河外最大且唯一的一条河流。

云安镇出镇后便会经过这三元河，此刻辰初，三元河处的大道上不疾不缓的行驶着两辆马车，一辆稍小，另一辆略显宽大，两车一前一后，间隔不远，挂着同样显露门户的牌子。

这两辆马车皆是今日一早从苏家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