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风带着山野特有的清冽,吹拂着两人的衣袂。
陆千声站在院落中央,目光扫过这几间承载了他整个童年与少年时光的竹屋,眼神温和。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那边是师尊的丹房,后面是书房。”他简单地介绍着,仿佛在向来客展示自己珍藏的宝物。
然而,当他的目光转向另一侧,那片与周围整洁景象格格不入、隐约能看到焦黑地基和残破断墙的区域时,声音不由得低沉了下去。
“那边……原本是主殿。”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当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光了一切……也带走了我的师尊。”
那片废墟沉默地矗立在渐沉的暮色中,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印在山顶,也刻印在陆千声的心上。
秦天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能想象到那场大火的惨烈,更能感受到身旁之人那份深藏的痛楚。他没有出声安慰,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站着,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存在。
片刻后,陆千声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挂上淡淡的笑容:“走吧,带你去见见我师尊和师叔们。”
他引着秦天迹来到竹屋后方一片向阳的山坡,这里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山叠嶂,云海沉浮。
三座干净整洁的坟茔静立于此,中间的墓碑上只简单刻着“先师余生之墓”几个字,没有冗长的头衔,没有浮夸的颂扬,一如墓主人生前的性子,简单,通透。
陆千声在墓前蹲下身,取出准备好的清酒和鲜果,一边摆放,一边如同闲话家常般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师尊,我回来了。这次下山,发生了好多事……我找到我的亲人了,是我舅舅,神雷宗的宗主白砚。您当年捡到我的时候,大概也猜到我还有这层身世吧?可您老人家总是不说。”
“我还遇到了一个玄灵阁弟子陶语。更巧的是,他竟也曾受您指点,说起来,我还得叫他一声师兄呢……”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笑,仿佛想到了当时陶语那副又想摆师兄架子又有些别扭的模样。
他就这样说着,将离开天劫山后的种种际遇,挑挑拣拣,缓缓说与地下的师尊听。
没有悲恸,没有煽情,只有平淡而真挚的分享,仿佛师尊只是出了远门,而他正在向归家的长辈汇报自己的经历。
秦天迹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陆千声在暮色中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听着他平和舒缓的语调,心中某处变得异常柔软。
他见过陆千声冷静破阵的样子,见过他隐忍坚韧的样子,也见过他调侃戏谑的样子,却独独没见过他如此……家常而放松的一面。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身负秘密、四海为家的修士,只是一个归家后,在长辈墓前倾诉游子心声的年轻人。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宁静而温暖的氛围。
祭奠完毕,两人回到陆千声居住的那间竹屋。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打坐的蒲团,仅此而已。
陆千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瓶身温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师尊生前炼制的护心丹,八阶丹药。” 他摩挲着瓶身,眼中满是怀念,“他一共只留下了三颗。第一颗,在我一次冲击瓶颈险些走火入魔时用掉了,救了我一命。第二颗……” 他看向秦天迹,“在神雷宗秘境,我给了那位出来求援的赵师兄,希望能保他一命。看来,是奏效了。”
他晃了晃瓶中仅剩的那一颗丹药,发出轻微的滚动声:“这最后一颗,我希望……永远不会有用到它的那一天。”
秦天迹看着他珍视的模样,心中明了,这丹药不仅是保命之物,更是他对师尊的一份念想。
夜幕,悄然降临。
山间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然而,就在这片静谧之中,变故陡生。
盘膝坐在榻上调息的陆千声猛地身体一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丹田位置,周身气息变得紊乱不堪,一股灼热与一股阴寒交替溢出,使得竹屋内的温度都变得诡异起来。
“火毒!” 秦天迹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他小心安置在床榻上。感受到他体内那两股熟悉又狂暴的力量正在肆虐,秦天迹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与心疼,“今日是月圆之夜,你……你怎么总是这般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陆千声蜷缩着身体,忍受着经脉被灼烧撕扯的剧痛,唇色发白,却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事情……太多,忘了……没事,习惯了……熬一熬……就过去了……”
这话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那微微颤抖的声线和紧绷的身体,却昭示着此刻他正承受着何等痛苦。
“习惯?”秦天迹的声音沉了下去,他不再多言,迅速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各种压制火毒的灵植和丹药。
冰心草、雪玉丹……他动作熟练地将冰心草碾出汁液,辅以丹药,小心地渡入陆千声口中,同时运转自身温和醇厚的灵力,缓缓输入其体内,护住他的心脉,帮他引导那两股失控的火毒。
一股清凉之意暂时缓解了那蚀骨的灼痛。
陆千声靠在秦天迹坚实的臂弯里,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一些。或许是这熟悉的痛苦,或许是这难得的依靠感,让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抬起有些涣散的眼眸,望向近在咫尺的那张冷峻侧脸,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好奇:“秦天迹……那时在玲珑秘境的幻境里……你看到了什么?”
秦天迹正全神贯注地帮他疏导灵力,闻言动作微顿,低声道:“别分心,凝神压制火毒。”
“说说呗……” 陆千声却固执地追问,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软糯,“就当……是帮我转移注意力?”
秦天迹看着他因痛苦而直冒冷汗的额头,和那强撑着的、带着恳求的眼神,心头一软,终究是叹了口气,一边持续输送灵力,一边用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
“那幻境……编织了我潜意识里最渴望的画面。我娘……还活着。我爹……也不再只是将我看作天墉宗必须光耀门楣的少宗主,只是一个普通的、会关心孩子的父亲……”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很美好,但我知道那是假的。真正的快乐……其实只有一瞬。”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短暂的真实:“就在我以为破开幻境时,画面却突然一转……到了一个陌生的废墟前。那里有个……衣物破烂、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小少年。”
陆千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秦天迹没有察觉,继续说着:“我认得他。是很多年前,我随爹外出时,偶然遇到的一个孩子。我……偷偷照顾了他几日,那时觉得麻烦,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天,反而是我那些年里,少有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算计,简单而……快乐的时光。”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怀念。
陆千声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用一种异常轻缓的语调开口:“那个少年……后来只痛痛快快地哭过一次。是他师尊……遇害的时候。”
话音落下的瞬间,秦天迹输送灵力的手猛地一顿。
他霍然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之人。黑暗中,他看不清陆千声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对方同样骤然变化的呼吸节奏。
幼年记忆中那个倔强又脆弱的小小身影,与眼前这个清俊坚韧、却又被火毒折磨得虚弱不堪的青年……在这一刻,轰然重合。
“是你……”秦天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动,“那个少年……是你?”
“嗯……”陆千声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闷,“当年爹娘惨死,我受到的打击太大……潜意识里,选择将那段最痛苦的记忆,连同与你相遇的那几天,一起封存、遗忘了……若不是这次玲珑白狐的幻境逼到极致,我恐怕……永远都想不起来。”
竹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窗外细微的风声。
一种跨越了漫长岁月、早已深种却直至此刻才被唤醒的缘分,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蔓延。
一直以来盘旋在心底的疑问,终于在此刻脱口而出。
陆千声抬起头,即使在黑暗中,他也能感受到秦天迹那灼热的目光。他轻声问,带着不解,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秦天迹……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从最初的相遇,到山洞中的庇护,到秘境中的舍身相救,再到如今无微不至的关怀……这一切,早已超出了寻常道友的界限。
秦天迹沉默了。
他看着陆千声在黑暗中依然清亮的眼眸,眼前之人因为火毒和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一直以来盘桓在心头、模糊不清的答案,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坚定。
他顿了顿,忽而低低地笑了笑,那笑声不同于以往的冷冽,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温柔和释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在这时,陆千声体内的火毒再次猛烈翻涌,他吃痛地蜷缩起来,额角青筋隐现,声音断断续续:“这火毒……每次发作……都会侵蚀我的根基……我的境界……便会削减一点……若不是……恰好有红莲火毒与之相克……我早就……命丧黄泉了……”
他甚至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苦中作乐,用带着颤音的虚弱语气调侃道:“哎呀……等我境界……掉下去了……老夫……可就保护不了你啦……”
这话语中的无奈与自嘲,像一根针,轻轻刺中了秦天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收紧了拳头随即放开,将身体凑近陆千声,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在陆千声耳边响起,如同立下永不更改的誓言:
“没事。”
“换我来保护前辈。”
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陆千声的耳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千声,这辈子,我想一直跟着你。”
陆千声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间没能理解这话中深意:“……什么意思?”
秦天迹不再犹豫,方才在回忆与现实的交织中,他终于彻底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注视着陆千声的眼睛,尽管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他知道对方一定能感受到自己的郑重与真诚。
“我们结为道侣吧。”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陆千声的耳畔,也炸响在他心间。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七个字。
结为……道侣?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秦天迹已微微倾身,一个轻柔却无比珍重的吻,落在了他因惊愕而微张的唇上。
刹那间,仿佛冰与火的交织。
一道是陆千声体内失控溢出的玄冰霜华,带着凛冽的寒意;一道是秦天迹情动之下自然流转的红莲业火余韵,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冰与火,两种极致的力量气息在这狭小的竹屋内碰撞、缠绕,并非厮杀,而是如同找到了宿命的归宿般,奇迹般地开始交融、共鸣……
清冷的月辉透过竹窗的缝隙洒落进来,恰好照亮了榻上交叠的身影,也照亮了陆千声骤然睁大的、充满了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与沉溺的眼眸。
夜,还很长。
陆千声:我的初吻[害怕]
秦天迹:[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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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月染红莲照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