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光线晦暗、陈设古朴的幽深殿宇内。
一道身影背对着殿门,缓缓褪下了上半身的衣袍。
铜镜之中,映照出肌理分明的后背,然而在那本该光滑的皮肤上,却赫然烙印着三个细小的、呈品字形排列的银点。银点周围,细微的、如同冰裂般的银色纹路隐隐蔓延,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妖异气息,正是玲珑针留下的伤痕。
那人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银点,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寒与灵魂层面的抽痛,让他不由得闷哼一声,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玲珑白狐……临死反扑,果然狠毒……”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充满恨意。
这伤势远比看上去严重,不仅侵蚀肉身,更伤及了本源神魂,非寻常丹药可解。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恭敬的通报声:“宗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镜前之人眼神一厉,迅速拉上衣袍,灵力运转,将脸上所有异样情绪尽数压下,恢复成平日那副威严莫测的模样,沉声道:“进来。”
一名弟子躬身入内,双手呈上一份鎏金的玉简:“宗主,八仙阁发来传讯,关于下一次修仙大会的细则已拟定,这是邀请函与初步议程,请您过目。”
被称为宗主的男人接过玉简,神识扫过,面色平淡无波,只是指尖在玉简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眼底深处,一丝晦暗难明的光芒一闪而逝。
“知道了,下去吧。”
弟子躬身退下,殿门重新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幽暗之中,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
陆千声的意识,如同在温暖的水流中漂浮了许久,终于缓缓靠岸。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青色帐幔,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檀香,而非药园熟悉的苦涩药味。他撑着有些无力的身体坐起,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的房间,窗外阳光明媚,鸟鸣清脆。
“怎么又是这样醒来……”他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对自己这种昏迷醒来便是陌生地的体质感到些许无奈。
房间内只有他一人,静谧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神雷宗宗主白砚。
“醒了?” 白砚看到他坐起,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走到床边,很自然地探手搭上他的腕脉,仔细探查了片刻,才松了口气,“气息平稳了许多,看来已无大碍。”
陆千声连忙想要起身行礼,却被白砚按住:“不必多礼,你伤势未愈,好生躺着。”
“宗主,这里是……” 陆千声疑惑地问。
“这是我的院落中的一处偏殿。” 白砚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解释道,“那日雷霆真意爆发,你距离神柱最近,加之你功法属性与那霸道的雷霆真意相悖,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伤势严重,当场便昏了过去。我便将你安置于此,方便照料。”
他看着陆千声,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一丝后怕:“此次若非你机警,提前察觉宗门弟子的问题,又关键时刻引动玉石,唤醒镇宗灵兽,神雷宗恐怕……唉,千声,宗门欠你良多。”
陆千声摇了摇头:“宗主言重了,晚辈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白砚脸上,那份血脉深处的亲近感与熟悉感愈发清晰,让他终于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宗主,您……认识我的爹娘,对吗?”
白砚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追忆、伤痛与欣慰的复杂神情。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整理跨越了十数年的纷乱思绪,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我不仅认识他们……你的父亲白墨,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而你,陆千声,是我白砚的亲外甥。”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从宗主口中得到证实,陆千声依旧感到一阵巨大的冲击,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百感交集。
白砚的目光变得悠远,陷入了回忆之中:“你父亲……他天性不羁,洒脱随性,自幼便不喜宗门束缚,一心向往外界广阔天地。后来他游历修真界,结识了你的母亲,陆寒笙。她是一位惊才绝艳的散修,性子清冷,却与你父亲情投意合。”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他们结为道侣后,便选择了汜笙村那样一个安宁祥和的地方隐居。你出世之时,我也曾前去探望……那时,你尚在襁褓之中,小小的,却眉目如画,灵气逼人。我心中欢喜,便将那枚早年机缘所得、蕴含一丝雷霆本源的雷泽玉作为补上的新婚贺礼,赠予了你父母,希望能庇佑你平安长大。”
说到此处,白砚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难以磨灭的痛楚:“可惜……天不遂人愿。好景不长,不过数年,便传来了汜笙村遭遇罕见兽潮袭击的消息。我闻讯立刻带领宗门精锐前往,然而……还是去晚了一步。整个村子已化为一片焦土废墟,我们只找到了他们居住之处的一些……残破的衣物布料。”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方能继续:“当时,我们都以为……你们一家三口,都已遭遇不测。但我心中始终存着一丝侥幸,这十几年来,从未放弃过暗中寻访你们的踪迹……没想到,苍天有眼,真的让我找到了你!更没想到,你早已凭借自己的能力,走到了我的面前。”
听着舅舅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陆千声的鼻子也不禁一酸。他补充了自己所知的后半段故事——如何被师尊从地窖中救出,如何被带回山上抚养长大,如何修炼,以及后来下山历练,直至化名潜入神雷宗……
两人一番长谈,跨越了十数年的光阴与生死,终于将破碎的过往拼接完整。
室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却流淌着一种血浓于水的温情与伤感。
良久,白砚看向陆千声,目光温和而带着一丝期待:“千声,如今既已真相大白,你可愿……正式认祖归宗,留在神雷宗?舅舅定当倾尽资源,助你修行。”
陆千声迎上舅舅的目光,心中暖流涌动,但他沉思片刻,还是缓缓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多谢舅舅厚爱。但……神雷宗并非我道途的终点。我想像爹一样,去更广阔的天地看看,走属于自己的路。”
白砚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发出一阵爽朗而带着怀念的大笑:“哈哈哈……好!好!你这性子,这不愿受束缚的劲儿,当真和你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当年,也是这般拒绝你爷爷的安排。也罢,舅舅不拦你。”
“多谢舅舅。”
又休养了几日,待伤势稳定,陆千声便向白砚辞行。
他请求白砚不要将他的真实身份和去向昭告宗门,白砚理解他不想卷入宗门纷扰的心思,点头应允。
随后,宗主便对外宣布,此次禁地之乱中,内门弟子“陆潜”伤势过重,不幸陨落。
这倒也并非虚言,“陆潜”这个身份,确实随着真相大白而结束了它的使命。
这一日,天朗气清,陆千声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衣,恢复了本来的容貌,那悬挂于他脖子上的玉石,多了几分属于他自己的洒脱与淡然。
他趁着守卫没注意,悄然穿过神雷宗的山门。
走出宗门范围,踏入山下的林荫小道,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他只觉得浑身轻松。
然而,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多久。
一个熟悉而带着几分戏谑的嗓音,便自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古树后响起:
“陆前辈,四处游玩,怎的也不叫上晚辈一起?”
陆千声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秦天迹斜倚在树干上,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嘴角却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陆千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面上却故作淡然,挑眉问道:“这位小友,老夫记得你日理万机,怎有空在此?还有,我的烤鱼呢?”
他可没忘记,两日前通过那不大稳定的传音螺联系时,他曾半是玩笑半是期待地提过,若事情了结,想在宗门外吃一顿秦天迹亲手烤的鱼。
而秦天迹当时,竟是认真地答应了。
秦天迹闻言,眼底笑意更深,他慢条斯理地从背后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串烤得金黄焦香、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灵鱼。
“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忘。”
陆千声接过那串烤鱼,香气扑鼻,他咬了一口,外酥里嫩,鲜美异常,竟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吃。
他抬头,看向那个为他停留、信守承诺的人,心中最后一丝离别的怅然也烟消云散。
两人相视一笑,许多未尽之语,皆在不言之中。
同一日,神雷宗后山,一处僻静的山谷中,芳草萋萋,野花烂漫。
白砚独自一人站在两座并肩而立的衣冠冢前,墓碑上分别刻着“弟白墨之墓”、“弟媳陆寒笙之墓”。
他斟上两杯清酒,洒在坟前,对着墓碑轻声低语,如同闲话家常:“二弟,弟媳,你们看到了吗?千声他……长大了。和他爹你一样,倔强,有主见,不肯留在宗门。前几日来看过你们,这便又走了,拦都拦不住,哈哈哈……”
笑声中带着释然,也带着深深的怀念。
而在神雷宗庄严的雷鸣殿内,一位长老正在为新入内门的弟子讲述宗门历史,声音洪亮,回荡在殿宇之中:“……我神雷宗开宗祖师,于此雷鸣山脉感悟雷霆真意,创立道统,至今已历千载……”
台下弟子们听得心潮澎湃,对祖师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然而,只有历代宗主才知晓的,自然不会提及那更为久远、也更富传奇色彩的一幕。
万载之前,一位风尘仆仆的修士,路过一片终日雷鸣电闪的山脉,被那浩瀚天威所吸引。他在山脚下的一处集市,看到一个憨厚的汉子正在售卖一面看似普通的大鼓。
修士心血来潮,上前问道:“老板,你这鼓……怎么卖?”
那汉子抬起头,露出一双朴实却隐含雷光的眼睛……
有时历史的真相,往往掩藏在岁月的尘埃之下。
林荫小道之上,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陆千声吃完了最后一口烤鱼,心满意足。
他将竹签随手处理掉,看向身旁一直静静等待的秦天迹。
“接下来,去哪?” 秦天迹问道,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早已同行多年。
陆千声望向小道延伸向的、未知的远方,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期待与好奇,唇角扬起一抹洒脱的弧度:
“走到哪,算哪。对了,我想回一次天劫山,一起吗?”
“好。”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而行,身影渐渐融入那明媚的春光与悠长的道路尽头。
陆千声:好吃![奶茶]
秦天迹:别急,我还有[狗头叼玫瑰]
这一卷就到此结束了,下一章是新的一卷。[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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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神雷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