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捏诀现身,却已身处一棵巨大的沙棠树下,树上结满了状如海棠般火红的果子。
“沙棠之果,食之可以御水,使人不溺。可惜我今日来此的目的并非为此,否则定要摘你个两鬓光光!”她拍了拍树干,顶着一张苦瓜脸继续前行。
昆仑悬圃不愧为天下第一仙园,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珍奇树木在这里却比比皆是,有叶如珍珠的三株树、青叶紫茎的建木树、叶如杨枝五衢的帝休树……
其中最难得一见的当属不死树,只是这不死树天下只此一棵,且由王母独独栽种在悬圃小禁园里,若还想多活些时日,便不要轻易去观摩了。
铃铎寻了许久还不见那圣木曼兑的影子,便愈发脚步凌乱起来,想施法寻树,却又怕引来英招。正焦头烂额间,脚底被一枝若木树的树杈绊倒,双膝跪地间钻心的疼痛也瞬间涌来, 刚想指着这根树杈理论一番,她却蓦地想起来书中有云“迷谷,状如谷而华四照,佩之不迷”。
慌乱之中,她从百纳玉壶中施法寻到一截迷谷树枝,便紧握其在手中,将自己的寻路意念注入树枝中,树枝开始微微泛起荧光来。
荧光所指的方向即是圣木曼兑所在之处。
正徐徐前进之时,忽听天空渐渐暗了下来,竟遮蔽了迷谷的微弱荧光,炸雷一般的鸣叫之音穿透云霄向地面袭来。
铃铎心中暗暗惨叫:“完蛋,今日恐怕要交代在这了。”
身旁树木被英招巨大的翅膀扇动得左右摇摆,似要连根拔起。铃铎小小的身躯也几近被旋风卷走,正是天旋地转间,一把巨大的紫金凤翅镋卡住了她的脖颈,鲜红的血丝顺着她雪白的肌理蜿蜒而流。
英招收起翅膀稳稳地立在了她面前——尖喙鹰目,目光如炬,头颈皆被群青色的羽毛层层覆盖,身体却是人类的模样。
铃铎心里暗自赞叹,昆仑山不愧为仙家圣地,连个看园子的神将都这么这突兀的鸟头也难掩此等挺拔的身姿,要是放在别处不知已迷倒了多少园子树精了。
正胡思乱想间,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是何人!胆敢私自闯入悬圃禁区?如若不老实交待,即刻将你这小仙就地正法!”
铃铎将身体缩了一缩,说道:“神将饶命!我乃长留山白帝身旁的侍奉仙女,今日是向王母进献宝物来的,不巧腹痛难忍便告假归去,谁知怎的一施法却现身在这仙林里了。”
英招鸟头歪向一侧,挥手拾起地上的迷谷树枝,树枝还在闪着微微荧光。
“这迷谷树可不是平常小仙所能持有的,说!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来此?”
说罢,将那紫金凤翅镋又往下摁了摁,铃铎顿时觉得更难以呼吸。便急促的嚷嚷:“我说!我说!我真的是长留山的仙使,因灵力低微而被众仙排挤,白帝可怜我,所以将我安排在珍宝阁负责日常打扫。今日献宝,帝君知我第一次来昆仑,便把阁里的迷谷树枝借给我一用。神将可以不信我,但总归要信这长留令牌吧?”
说罢,扯下裙侧的白玉令牌小心翼翼的递给英招。英招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白皙的皮肤如水中玉一般温润通透,乌黑的眼睛闪动着狡黠,虽身着破旧、不施粉黛,也难掩其俏丽姿容。
英招内心动了一动,随即心中暗自忖度,这白帝向来清心寡欲,怎的却为此等小仙使破例诸多?莫不是看上这小仙的皮相,让这颗万年铁树大开花啦?若果真如此,那便更不能驳了白帝的面子,今日且放她走吧。
说罢,拔起紫金凤翅镋,施施然道:“即使是白帝身旁的仙使,也不能随意进出此园。今日看在白帝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速速离去吧!”
铃铎佯装惊恐状,爬起来便要狂奔而去,身上却掉出一个琉璃小瓶,滴溜溜的滚到了英招的脚下。
“哎呀,我的肉干!”说罢便要伸手去捡,却被英招抢先拾了起来。铃铎也不知道这一套动作下来会不会太刻意了,但是这套动 作毕竟也在阁里排练了十七八次了,就连丛丛也时常拍起他的六只爪子大声喝彩“演的真是太妙了!”
英招拾起瓶子后先是凑近瓶身仔细看了看,又闻了一闻,大惊道:“这可是肥遗鸟肉干?!”
铃铎装作木讷的样子点了点头,不解的看向他,英招却似寻到丢失已久的宝物一般神采飞扬,就差飞到空中来几声雷鸣呐喊了。
铃铎问道:“敢问神将大人也识得此物?”
见英招并未作答,便眨了眨眼睛又道:“肥遗鸟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却贵在难以捕捉。需用长留山独产的赤苍藤果实引其入陷阱,便是有数十年经验的捕手也只有一成捕捉胜算。”
英招望向铃铎的眼神又深了几分,他也拿不准眼前娇弱无力的小仙使到底是何等身份了,但是手里的肥遗鸟肉干却是他渴求多年之物。
“这又是白帝赏赐你的?”英招继续试探着问。
铃铎说:“不能算是赏赐,只是帝君说此次献宝路途遥远,让小仙挑选一些用得上的物品上路。小仙曾听闻肥遗鸟的肉吃一小块就能保三天不饿,而且据说还能治癞病呢,是此才挑选了几块。”
说罢,铃铎突然指着英招的左手手腕处惊叫道:“神将手腕可是染了癞病?”
英招惊恐的将衣袖往下捋了捋,大怒道:“做甚胡言乱语!本将在这悬圃镇守万年,上哪里得这癞病去?你走归走,但这舌头 今日是不能和你一同走了!”说罢就要施法斩断铃铎的舌头。
铃铎捂着嘴大叫:“不说,不说!神将见谅,我这眼神向来是不好使的,要不也不会迷路至此。我这就速速离去!”还未等英招发话,她就连忙从地上拾起迷谷树枝施法遁去了,但是却悄无声息的留下了一片千里光的花瓣。
英招见她如此识趣,便也没有过多追究。他掀开一截衣袖,露出一手臂,手臂上爬满大大小小的白色圆环菌状物,煞是恐怖。忍着疼痛,英招取出瓶中的肥遗鸟肉干,施法将其碾碎并悬在半空,然后又往肉干中注入一点灵力。随着灵力的一点点注入,肉干渐渐地凝聚成了一粒小小的肉丸,英招将其吞入腹中后,在地上盘腿静坐。
待一炷香的功夫,他徐徐睁开双眼去看手臂,那白色的菌状物早已消失不见,手臂已和从前一般无二了。
英招大喜过望,振翅腾空而起,刚飞到若木树顶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手脚发颤。他想施法稳住,却惊恐地发现体内的灵力似被禁锢住了一般,还未等做出反应就直直的往地面坠去。
这一切皆被铃铎从另一片千里光的叶片里看得是一清二楚,她满意的看着地面上晕厥过去的英招,拍了拍衣裙,大摇大摆的举着迷谷树枝在悬圃里前行。
终于,一颗长相奇特的参天大树映入眼帘,笔直的树干攀天而立,树干则上长满了像獠牙一般的尖刺,墨绿色的叶片层层叠叠,三粒小小的红色果实煞是鲜亮夺目。
铃铎解下腰间禁步,用力朝着树干的方向一甩,禁步霎时化为百米层层环绕的铜环,甩开的铜环碰到尖刺的瞬间皆旋转起来,一圈刀片从铜环内侧伸出。只见树干的尖刺都被根根斩断,一条向上的木桩阶梯就此展现。
她飞身而起,顺着树干阶梯攀登至果实旁边,那颗颗小果子在仿若血珠一般,饱满而又透亮。来不及多想,她顺手摘下了那一串果实,放进自己的百纳玉壶中,随即收起铜环欢欢喜喜的离去了。
待回到尘音阁,铃铎还未坐稳,便见从从飞也似的从院内跑进来,六条腿险些拧成麻花。
“阁主!你可回来了!天可怜见,我还以为您在昆仑流连忘返,再也不回来了……”说罢,从从将他的两条前腿稳稳地搭在铃铎的膝盖上,眼泪巴巴的望看着铃铎。
铃铎却不予理睬,只是淡定的抿着茶,等了片刻却仍不见膝上有泪滴的湿意,便无奈的说到:“我还以为走了这些时日,你的演技会有大幅提升呢,可等了这半天却不见你一颗眼泪,可见是心不诚。”
从从反驳道:“阁主您哪里知道我的心意,我对您的思念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还未等他说完,铃铎便用手捏住了他的狗嘴,被手动禁言后的从从只好不再动弹。
铃铎见从从不再反抗,便松开了手,她斜眼瞧着地上端坐着的从从,说到:“以前有事求我时还会抬起四只爪子,现如今已经敷衍到只抬起两只了,说你心不诚还反驳于我,最近是不是过于膨胀了?”
从从不敢再拍马屁,于是便将最近阁里所听闻的奇闻怪谈娓娓道来。它叙述故事的功底倒是很不错,故事的起因、**、结尾一应俱全,讲到匪夷所思的地方眼睛就会睁大做惊恐状,又或讲到令人慨叹的地方就会摇头叹息几声。
铃铎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眯着眼睛入神地听着。
听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新鲜的故事,便挥了挥手说:“可以了!说了半天也没见有什么新鲜有趣的,无非是些凡人为情爱所困之事。”
从从见状,只好凑近些小声说:“阁主说的是,这些事都庸俗得很,怎么入得了阁主的耳朵。只是有一件事棘手了些,还得阁主做主啊!”
“什么事?你都拿不了主意?”
它刚想从那天的天气如何、心情如何讲起,就被铃铎打断,“你且拣些重要的说吧!”
于是,丛丛想了一想便说到:“前几日,有个妇人诚心发愿,撼动了尘音铃,我顺着声音的方向找到了她。据这个妇人说,她家官人最近偶得一把宝剑,喜爱得紧,自此以后便像着了魔一般,不分昼夜的擦拭这把宝剑,甚至还与其畅谈心事。直至近日,已经开始割腕取血养剑了。我以为这无非又是哪个小妖吸人精血,想走捷径修炼呢!本不想接下这笔小买卖,可谁知这妇人见我无动于衷,竟取出了传家之宝。阁主请看!”
说罢,它双爪递上来一个紫檀小木匣,匣子上还镶嵌着白贝母雕刻而成的芍药花,翡翠雕饰的枝叶绿意盎然,点点红珊瑚化为丝蕊在芍药中心闪动。
铃铎诧异这小木匣做得如此精巧的同时,慢慢将其打开。只见匣内放着一株离情草和一株合情草,铃铎霎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丛丛。
“阁主,您放心,我早已验过了,这的确是离情草和合情草!怎么样?这笔买卖肯定是血赚啊!”丛丛一脸得意的挥舞着它的六条腿。
“那妇人的夙愿是什么?”
“这个夙愿想来以阁主的实力,肯定是手到擒来!那妇人别无他愿,只愿她的官人能够回到原来的样子,那把宝剑从今以后在世上消失。”
铃铎抿了抿嘴,抱着小匣子又躺到摇椅上转悠起来,她也说不好这笔买卖到底是赚是赔,这合情草虽宝贵,但尘音阁里早已堆了不知几十株了。
最难得的还是这离情草,自铃铎开阁以来,她只见过两次,上一株早已和鲛人做买卖换来了一颗拇指大的鲛珠,每次想起这笔买卖,铃铎还时时后悔不已。
“明日咱们前去探探路,看看这宝剑到底是何来历,否则这匣子里的东西也收得不踏实。行啦,本阁主乏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继续干活呢!”说完,铃铎走进房间瘫倒在床上,对着自己施了个昏睡咒,便昏天黑地的睡去了。
从从无奈的摇了摇头,迈开六条腿也回房间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