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轶事 第2章 信号

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山海经·南山经》

次日清晨，沈珏是被一团黑不溜秋的球给砸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的虾滑在他被子上肆意翻滚。这猫本来睡在窗边，怎么开始在他床上乱跳了。

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拎起虾滑的后颈，把它扔到一边，然后起身下床。

他来到窗前，推开窗看了一下外面的天气，然后慢吞吞去洗漱。等他换上翟天给自己的衣服再推门出来，正好与从外面进来的裴亦舟打了个照面。

裴亦舟换上一身运动装，发间微湿，看样子是刚刚晨跑结束。他手上还拎着冒着热气的袋子，朝站在门口的沈珏扬了扬：“早上好，我给你们带了早餐。”

“......早上好。”

沈珏闻言有点困惑，他根本就没预料裴亦舟会带早餐——这和昨晚那个冷淡的老板形象不太一致。裴亦舟顺手放在旁边的桌上，一边拆包装一边道：“我给你买了和翟天一样的种类，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谢谢老板，我没有什么忌口。”

沈珏走过去，直接就拿起一个包子。刚买回来的还有点烫，他小心地吹了吹才下口。裴亦舟在一旁注意到沈珏眼角有黑眼圈，忍不住问：“你昨晚没怎么睡？”

“嗯，昨天翟天拿来了他整理的风幕手稿，我看到了半夜。”

沈珏边解释边打了个哈欠。裴亦舟皱了皱眉：“那你......”

“哐啷——”

对面屋子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打断了裴亦舟的问话。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对面的门被砰一下拉开，一声哀叹也随之响起：“啊呀疼死我了......看来真得找时间收拾一下我屋子了......”

沈珏循声望去，看到对面那扇门摇摇晃晃地打开，里面倒出了一堆的书。

这个人，真的好不会收拾。沈珏看着对方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在心里默默叹道。

“翟天？你没事吧？”

听到裴亦舟的问话，翟天顶着他标志性的卷头出来，回话的同时还不忘在看到沈珏的时候惊讶一番：“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拿一大堆书没放稳砸下来了而已。等会儿，老板起这么早我是知道的，哥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昨晚研究风幕手稿去了。”

沈珏回答。虾滑也适时从房里出来，几步跳到桌上：“这里有我的份没？”

“有。”

裴亦舟拿出来给它。虾滑嗅了嗅，表示有些抗拒：“啊本喵不爱吃菜包，本喵想吃肉包。”

“老板给你带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沈珏顺手给了虾滑后脑勺一巴掌。虾滑哎呦一声，两个爪子抱头控诉：“你再这样本喵就要打电话告你虐待动物了！”

沈珏没说话，只是又默默抬起了手。虾滑见状连忙叼起袋子闪到桌子的另一头：“本喵吃！本喵吃行了吧！”

“哎呦辛苦老板带早饭！”

翟天不知何时窜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拿起自己的那份，顺手撸了一把猫：“老板我会永远追随你的！老规矩我等下把钱转给你啊！”

沈珏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一旁的裴亦舟轻咳了一声：“不用。”

“嗯？”

翟天有些疑惑地抬头。裴亦舟解释道：“不用给，这是员工福利。”

空气里突然有一点安静。沈珏拿着包子，有一种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的莫名尴尬。

员工福利......他这是，已经被默认留在执剑司了吗？

翟天眨了眨眼，脸上是一种“你在说什么”的神情：“......老板，你这什么时候有的员工福利？”

裴亦舟理直气壮：“刚刚决定的。”

翟天愣了一下，随即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了沈珏：“老板，你不会是因为新员工加入才有的什么福利吧？”

“多嘴。”

裴亦舟伸出手指弹了翟天脑门：“你之前接的那几个布阵的单子做完了？”

“行行行，我这就去做。”

翟天抱着自己的早餐回自己房间，进门的时候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朝裴亦舟嘻嘻一笑：“那老板，既然是员工福利，那之前的是不是也能报销了？”

“不能。”

裴亦舟冷酷地拒绝：“我又没说之前的是福利。”

翟天的脸一下子垮了：“啊？！不要啊老板，我最近看上了一款新游戏，手头有点紧......”

“我要回房了，没事别来找我。”

裴亦舟快步进屋关门，留下话都没说完的翟天。翟天翻了个白眼：“行吧，我也要做单子了。那你——”

“我再看看这个结界。”

翟天点了点头，随后也关上了门。

天井内骤然安静下来，虾滑顿了顿，啧啧道：“本喵看那个裴什么老板对你有点意思。”

“......你在胡说些什么。”

虾滑走到沈珏身边，开始有理有据地分析：“你刚来一天，他就早起给你买早饭，还说什么了个员工福利。你再看看翟天，这待遇以前他有过吗？没有。”

“那就不能是老板体恤新员工吗，跟对我有意思有什么关系？”

沈珏有些无语。虾滑却已经沉浸在这莫名其妙的分析里无法自拔了：“反正本喵感觉这个执剑司的头头对你不一般，你没注意到他看向你的时候......”

“也许只是因为我会修风幕留下的结界吧。”

沈珏瞥了虾滑一眼，把它按到一边：“我又不是来这里交什么朋友的，关系说得过去就行了。”

沈珏走到天井中央的大树前，昨天刚复苏的大树很欢快地扇动叶子欢迎他的靠近。他伸出手轻抚枝干，很快就察觉到大树的叶子抖得更厉害了。

“好了，激动什么，你还没完全恢复呢。”

沈珏舒了口气，随后站定。他脚下轻轻一踏，再次释放灵力，让大树下面的阵眼图案逐渐显现出来。他安静片刻，随即半抬右手，指尖绕着微光勾勒出结界的结构。沈珏用灵力探入到结界的深处，打算做二次推演与补正，再把前一晚仅稳住的阵眼慢慢重塑。

虾滑无聊地趴在沈珏的肩膀上，看他释放出自己的灵力深入阵眼内部，甩了甩尾巴：“欸，沈珏，本喵有点好奇，你不会真的打算在这什么执剑司工作下去吧？”

“有何不可？”

沈珏挑了挑眉反问。虾滑舔舔自己的爪子：“本喵只是想提醒你，你最好不要忘记我们原本的目的。”

“放心吧，我有数。”

沈珏蹲下来，掌心贴地，轻抚地上阵眼的纹路。他闭上眼睛，屏气凝神，试探着一点点深入。虾滑刚打了个哈欠，结界又开始晃动起来。

不过这次晃动程度比较轻微，至少在屋里的两人没什么大反应。沈珏没怎么在意，他缓慢输送灵力，逐一巡查整个结界的脉络结构图。等灵力感应到了西南方向的角落处，结界的晃动程度骤然开始加深，就连那棵大树都略微倾斜了一下。

沈珏猛地睁开眼。几乎同时，两道门“咔”地一声被推开，裴亦舟和翟天先后走了出来。翟天手里还拿着毛笔和符纸，一脸疑惑：“哥你不是说你要修结界吗？咋又地动了？”

“这个结界有问题。”

“啊对，好吧，这个回答非常厉害。”

翟天四下张望，不怎么走心地附和。裴亦舟垂下眼，看向沈珏眼里多了一丝探究：“你是发现什么了？”

沈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来往天井西南方向走去，最后停在了一块青石地砖前，蹲下来再次注入灵力。

这次整个结界的震动更加强烈，中央的大树很明显地向着沈珏的那个方向倾斜。沈珏收回手，站起来转过身面对一脸不解的

翟天和裴亦舟，脚下点了点那块地砖解释道：“风幕的这个结界被外来阵法入侵过，这里有很明显的灵阵残留。”

“外来阵法？”

翟天哒哒哒跑上前，裴亦舟紧随其后。沈珏释放灵力让脚下的灵阵残留显现出来。阵法图案的线条细碎，布局急促，就像被匆忙嵌入进去。

沈珏颔首：“你们看，这边缘有被削磨的痕迹，应该是强行嵌入风幕旧阵时留下的。这些刻痕尚浅，而且没有老化迹象，我估计布阵时间并不久远。”

裴亦舟皱了皱眉，没说话。倒是翟天转着圈左看右看，把这灵阵记录在符纸上，啧啧道：“这图案有点意思，我在隐世街收集情报的时候也见过类似结构的记载。”

“这是那边内部之前比较流行的一类低级灵阵，主要使用者都是一些低阶幼兽。”

沈珏粗略地解释了一下来历：“这种一般是那些小型温和的幼兽行走两界之间用的，等它们成年，灵力也稳定后就可以直接和守门人申请从正式通道进出，不需要什么灵阵辅助。”

“不过大型的异兽都不怎么待见人类，几乎都不会来人界。其实一开始，风幕并不打算设计这种辅助阵法，是后来和，咳，和别人讨论之后才补上的。”

话说到这里，沈珏忽然察觉到一股炽热视线正盯着自己。他抬起头，就见翟天满脸星星眼：“……你怎么了？”

“哥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沈珏闻言有些茫然：“这是守门人和执剑人之间的常识啊，老板没跟你说过？”

翟天撇了撇嘴：“老板不喜欢这些灵阵啊结界什么的，也不怎么主动跟我提起他最开始当上执剑人的事情。老实说，我目前关于山海界的知识，百分之七八十都是从隐世街的八卦小报上学来的。”

“......八卦小报？”

“对啊，隐世街知名情报所岁醉楼出刊，我每期都订，里面涵盖了各种隐世圈著名人士各种不为人知的事件。”

翟天神情一本正经：“传说守门人风幕是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美老头，无论是人还是异兽第一眼见他就会喜欢上他，他不仅是山海界灵阵和结界的创始人，对于人界的结界之术和阵法研究也颇为精通。”

“......哇噢。”

“不过这些我一开始都不怎么感兴趣，直到有一期——”

翟天刻意压低声音：“说风幕有心上人了，而且还是男的。”

沈珏猝不及防：“......什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直都在沈珏肩上安静听八卦的虾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笑：“别的本喵不说，不过风幕知道你们这么编排他吗，心上人都出来了！”

翟天却兴致正浓，越讲越有画面感：“而且听说，风幕身边总跟着一个小少年，戴着面具从不示人，风幕还把他看管得很紧，于是有人猜风幕带着的那个小少年不仅是徒弟和继承人，还是风幕的童养夫呢！”

沈珏：“......行。”

虾滑一边爪子不停地拍沈珏，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只猫都要笑翻过去了，差点摔在地上：“童养夫！风幕有个童养夫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珏面不改色地伸出手，把虾滑拎起来丢远：“滚远点。”

“啊？咋啦？这个消息很令猫惊讶吗？”

翟天挠了挠头，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两眼再次放光看向沈珏：“哦对哦，沈哥，你不是和风幕是旧识吗？你说说，风幕身边是不是一直跟着一个小少年？风幕是不是把他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重？还有，他是不是风幕的童养夫？”

虾滑本来还在嘲笑，听到翟天的问话又翻滚了几圈滚到沈珏旁边朝他挤眉弄眼：“哎呀哎呀，说起风幕那个童养夫啊……熟人熟脸的嘛，啧啧啧。”

沈珏踢了虾滑一脚，示意它闭嘴。在一旁沉默了半晌的裴亦舟大手一伸，摁住了翟天求助欲旺盛的头，把他拉得离沈珏远了点：“好了，不要再问了。”

“啊——我就想知道点守门人的一些秘辛嘛！不然老板你说说你当上执剑人之前的事情好了。”

“说正事。”

裴亦舟用终结话题的方式拒绝，略一偏头，将目光转向沈珏：“沈珏，刚刚你说，你刚才说这灵阵出现时间不久，是多久？”

“保守估计，是三个星期之前。”

沈珏从善如流地回归正题：“三个星期之前，这个结界就被人从阵眼处动了手脚。”

“三个星期之前？”

翟天重复了一下这个时间，和裴亦舟对视一眼，两人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我们那时候正好迎来了几波外来的应聘者。”

他脸上的调侃褪去，不再八卦，神情认真起来：“我记得那几个人身份都不太一样，有散修，也有一个队一起来的。”

沈珏顿了顿：“也就是说，那群三波人里面就极有可能有根本不是来修结界的存在。”

裴亦舟皱了皱眉：“当时他们都没成功，我就没留他们的信息。不过这群人的样子我还有印象。”

沈珏低头看了眼脚下那块青石砖：“风幕当时选在这里布下结界不止是因为灵气充沛。这里，是两界之间最薄弱的联通节点。若不派人加以镇守，很容易被摧毁。”

“所以那群人打着修结界的幌子，实则就是想从那边偷渡异兽！”

翟天反应过来，语气义愤填膺：“我现在就把这个灵阵给毁了！”

“不用，他们布置不到家，这个灵阵已经连同一条通往那边的通道一起被毁掉了，所以我用灵力探测到这里的时候结界会震动。”

沈珏阻止了他，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好在，风幕当年在布置这个结界的时候，额外刻下两条备用灵脉，用于维持两界连接。”

裴亦舟略一沉吟：“还是毁了它吧，以免夜长梦多。”

“本喵也同意。”

不知何时虾滑从一旁悠悠走了回来，和裴亦舟统一战线，声音难得认真：“沈珏，你可别忘了，在两届的通道转换时，人类和异兽的灵力是等值的。”

“……等等。”

翟天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他们不只是想偷渡幼兽。”

裴亦舟接上翟天的话：“也有可能，在这边，把人类引进去。”

话音刚落，一道刺眼的红光自裴亦舟腰间处猛然迸发，瞬间照亮了整个天井。